11月5日下午,四川泸定县磨西镇柏秧坪村,81岁的毛光荣老人躺在屋角松软的被褥上,屋里燃起火堆,家人围坐在旁边。半年前,毛光荣确诊为食道癌,在多家医院求医后,最近回到了家中。
卧病在床的毛光荣老人
20天前,一封写给毛光荣老人的信,辗转从日本转发到了老人五儿子毛绍斌的手机上:“自从在贡嘎山被毛光荣先生发现并获救,至今已经过去了37年,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了我,恐怕再过几个小时我的生命就会完结……”
松田宏也
写信的人,名叫松田宏也。1982年,作为日本市川山岳会登山队队员,松田宏也和队友管原信向海拔7556米的“蜀山之王”贡嘎山发起登顶冲锋,却在5月1日遭遇恶劣天气失联,队友寻找多日,原以为他们已经遇难。没想到,19天后,上山采药的毛光荣、倪民全、毛绍军、倪红军一行4人,在城门洞地带发现了松田宏也,将其救回。
1983年、2002年,松田宏也曾两次回到中国向救助过自己的“恩人”表示感谢,但那以后,因为通讯不畅再度失去了联系。
8旬老人病重
37年前曾救过一名日本登山队员
31岁的阿布,是磨西镇柏秧坪村2组组长,也是回乡创业的青年。阿布说,小时候就听说过,村里老人曾经救过一个日本登山家,毛光荣老人就是其中一位。“(毛光荣)以前精神好,走到路上我们都要打招呼”。
毛光荣的家
毛绍斌告诉红星新闻,父亲毛光荣今年81岁,此前身体一直都很好,也没有听他喊痛。今年4月,毛光荣吃饭有些吞咽困难,家人带他去体检,这才确诊为食道癌。半年多时间,他们带老人去了很多医院治疗,情况却不是很好,最近回到家中。
10月15日,听说毛光荣老人重病,情况不是很好,阿布和村里人去看望他。闲聊时,大家自然地提起了这段37年前的传奇经历。1982年5月20日,在海螺沟城门洞地带,毛光荣和儿子毛绍军、倪民全和侄子倪红军上山采药,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松田宏也。
“2002年,松田宏也还来过。”阿布告诉红星新闻,那一次见面后,双方又失去了联系。毛光荣老人的幺女毛绍英说:“我爸觉得,救过他(松田宏也),心里想到他情况怎么样,能不能再看看他。”
网络寻人
2天后松田宏也回信了
阿布觉得,37年过去,松田宏也应该有60多岁了。如今,毛光荣老人的身体情况不好,如果能重新联系上松田宏也,他们之间有个互动,互知近况,也算满足了毛光荣老人的一个心愿。跨越时间、跨越国家,一个一辈子生活在山里的彝族老人和一个日本登山家之间的友谊,不应该被遗忘,哪怕是把这个事情记录下来,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记得,也很有意义。
当晚,阿布发了微信朋友圈,大概讲述了当年事情的经过和现在毛光荣的身体状况,希望能找到松田宏也的联系方式,促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或者视频。“我当时想,我不一定能做得到,但是试一试。”阿布说。
日本登山队员松田宏也回访海螺沟的老照片
出乎意料的是,当晚就有了好消息。阿布在甘孜州电视台工作的朋友杨开晴转发朋友圈后,一位朋友表示,认识一个做音乐剧的公司团队,正在做松田宏也先生的话剧。通过这位朋友,杨开晴联系上了四季欢歌(北京)文化艺术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16日,通过邮件,松田宏也发来了一封写给毛光荣老人的信,还附有两张照片。
“致毛光荣先生,自从在贡嘎山被毛先生发现并获救,至今已经过去了37年。如果不是您及时发现了我,恐怕再过几个小时我的生命就会完结,我能有现在的生活,完全托毛先生等中国朋友的福,才开始了新的人生。
3年前,我在60岁时退休,现在依然在坚持登山活动。对贡嘎山和毛先生,我至今记忆犹新。被救后的第二年,1983年,我装上假肢对大家谢恩,2002年也曾特意到中国看望大家,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毛先生的笑容。听说毛先生身体不好,我很担心,衷心祈盼毛先生早日康复。送上我的两张近照留念。”
经过翻译,这封信辗转发到了毛绍斌的微信上,毛绍斌将信的内容念给父亲听,病床上的毛光荣很激动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我们是中日友谊的见证。”毛绍斌拍摄了一段毛光荣的视频,再辗转发回日本。
毛绍英也告诉红星新闻,看到松田宏也的近照,毛光荣说了一句“长变了”。
回忆往事
乱石滩上发现他,“脸都黑了”
因毛光荣老人病重,红星新闻记者找到了两位亲历者倪民全和倪红军,讲述了当年发现和救助松田宏也的情况。
1982年5月20日,当时44岁的毛光荣和大儿子毛绍军、36岁的倪民全和侄子倪红军进山采药,天气好的话,他们会在山里待上四五天。从家往海螺沟里走大约二三十公里,就走到了城门洞的位置。
倪红军和倪民全
倪红军回忆,那天,他和毛绍军走在前面,突然看到在城门洞的乱石滩上卧着一个人,“他听到我们说话,动了一下,我们才看出来是个人。”倪红军记得,当时那个人穿的是红色的登山服。他们喊了一声“有个人”,等毛光荣和倪民全赶来,4个人一起走近。
“脸都黑了。”倪民全说,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个人脸上全是冻伤、水泡,手套磨穿,手掌磨烂了。当时,他所在的地方距离河道还有10多米的距离,倪红军推测,他可能是想要去喝水,但没有体力往前爬了。
倪红军说,当时乡里都知道有日本登山队登山出了事,他们还搜救过一段时间。而河滩上的这个人身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一个相机。他们判断,这个人就是日本登山队找的人。
4人合力将人抬到附近的一个废弃的窝棚,可能是当时登山队遗留的,倪红军和毛绍军去当时的公社报信,毛光荣和倪民全则留下来照顾。“我给他煮了面条。”倪民全说,因为进山采药通常要几天,所以都带着干粮,但把面条喂到他嘴里,却并没有吞下去。
“我们两兄弟商量,饿太久了,不能喂太多。”倪民全说,他们又煮好玉米糊糊,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当时他还能说话,但说的什么,我们也听不懂”。
紧急救治
17名中国人为日本登山队员献血
据《成都商报》2002年4月16日报道,1982年3月,来自日本市川山岳登山队的松田宏也和队友开始从泸定县磨西公社海螺沟沿东坡向贡嘎山攀登。4月30日,松田宏也和管原信二人成功登至贡嘎雪山海拔7200米高处。
5月1日,就在他们离顶峰只有50米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强烈的天气变化,现在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了……”山下大本营等候的人们收到了松田宏也的最后通话,随后两人失踪。各方面立即组织营救,展开拉网式搜寻,数天后,一无所获的搜救队只能放弃搜索,宣布两人遇难,并举办了追悼会。
19天后,毛光荣、毛绍军父子,倪民全、倪红军叔侄在海拔2900米的冰川舌城门洞发现了松田宏也。
得知日本登山队队员还活着,当地迅速组织了抢救队,打着火把连夜上山,一去一来,花了两天两夜,松田宏也被送进当地的医院、甘孜州的医院,又紧急转至成都。因抢救需要,松田宏也急需输血,17个彝族人、汉族人的血慢慢输进了松田的血管。后来,松田宏也曾说:“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除了我父母的,就是中国四川好人们的。”
在华西医大第一附属医院(现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传染病学教研室黄安华发表的关于抢救松田宏也的论文中,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除了四肢冻伤外,松田宏也在抢救中发现胃穿孔、腹膜炎, 经剖腹手术等治疗后又出现双足坏死处继发感染,败血症、肺炎、褥疮感染、播散性血管内凝出血等严重情况,松田宏也接受了双小腿的截肢手术,双手各冻伤手指切除手术。
1982年7月,松田宏也顺利出院回国。1983年,安装了假肢的松田宏也回到中国,见到了曾经救助过自己的恩人。2002年,松田宏也再次通过《成都商报》发布“寻人”,再赴中国谢恩。
如今,倪民全还仔细收藏着1983年松田宏也第一次回到中国看望他们时的合影,“这个是他(松田宏也),这个是毛光荣,这个是我。”年过七旬的倪民全指着照片的人说。而看到松田宏也从日本传来的近照,倪民全几乎认不出,照片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就是当年那个被救的高高瘦瘦的帅小伙了。得知松田宏也的身体还比较好,倪民全开心地笑着。
磨西镇柏秧坪村3组,毛光荣躺在生着火的屋子里,女儿毛绍英攥着他的手,时不时低头看看他。山下,海螺沟冰川森林公园带动旅游迅速发展,磨西乡改名磨西镇,开起了各色小店;松田宏也被发现救起的地方,如今是森林公园的3号营地。
红星新闻记者 于遵素 摄影记者 王欢
编辑 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