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王艾:画画和写诗一样,都是灵性所为|另一种诗画③

红星新闻 2020-07-2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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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传统中,诗与画总是被相提并论,所谓“诗是有声画,画为无声诗”,苏轼曾评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当代,有更多的诗人正身体力行去体现这种诗画本质同宗的论断。

今天的时代,与王维等诗人所处的时代早已不同,诗歌也有了新的发展,但诗歌与绘画碰撞的火花依然闪耀着迷人的魅力,诗人画家,他们仿佛是一群被光抓住的人,通过诗画作品释放着灵性之光。

为此,红星新闻特别策划推出“另一种诗画”系列报道。

“诗人王艾来成都了,大家今天来存在茶社聚聚,不欢不散。”接到诗人陶春的微信群邀约,四川德阳诗人刘泽球翻箱倒柜半天,急于找出25年前在北京圆明园画家村和王艾的第一次见面合影,希望给对方一个惊喜。遗憾的是,那张见证诗人友情的老照片终究没有找到。25年后在成都再次相遇,刘泽球和王艾特意补拍了合影,感慨万千,1/4世纪过去了,大家均已人到中年,每个诗人的职业也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诗人王艾,早已蜕变为“京漂”画家。一时间,诗人画画专业吗?诗人画画跟画家画画有什么不一样?成为众诗人茶室热议的焦点。

诗人画家王艾

25年后,王艾与刘泽球在成都重聚

“她向我耳朵陈述,/那风里滚雷控诉的坏骨症,/家庭藩篱后面的涂鸦人生,/爱的离乱,潦草生涯,/夕阳从青春绝壁拍摄了她荒凉的背景。/荒凉中我飞越,/谈论艳俗,描写风骨,/将品质的余威葬入她可爱的鼾声。”有人朗诵起王艾当年走红的长诗《南方》片段,有人追问他是否脱下“京漂”外衣换上“蓉漂”新衣。7月21日,诗人王艾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时说,或许成都会终结我的游子情怀,最快会在年底到成都定居,写诗,画画,寻找诗意生活。

 王艾的画作《鸟背上的山》

从小逆反,拒绝继承家族绘画之风

“这些年,走到哪里,都有诗人朋友问起我跨界画画的事。在这个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的时代,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诗人画画,像那么回事吗?能挣钱养活自己吗?其实,写诗和画画有一个共性,就是灵性所为。能挣钱,当然好;不挣钱,就不写诗不画画了吗?我无法简单地说不。写诗,我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画画,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事了。我曾醉心于写诗,对画画不屑一顾。我也曾放弃长篇小说创作,寄情于纸本、画布,让诗歌与绘画相互滋养,触类旁通为同气连枝的同胞兄弟。最近几年,我甚至不怎么写诗了,全身心深耕于绘画创作。”王艾说,如果不是逆反心理作怪,他可能会先成为画家,然后才是诗人。

原来,王艾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浙江黄岩一带的绘画名家。从小,擅长版画的父亲就要求王艾跟着他画画,以继承家族绘画艺术之风。“可是少年时代我对写诗更加热爱,似乎诗的语言才是我内心最想表达的话。于是,对父亲的要求我很心不在焉,连基本的造型修炼都觉得非常枯燥。成为画家?我想都不会想。我就想成为一个诗人。几乎每一天,我都会疯狂地写诗,激情饱满,乐此不疲。”

即便如此,王艾供职的第一份工作,还是不得不向生存低头,选择了深圳太平洋动画公司。“那是1991年,去这家动画公司求职,纯粹就是为了谋生。但哪怕每月有四五千元的工资,这在当时算高收入了,我依旧热爱写诗。”

王艾的画作《凤凰3》

诗画双修,源于王维一首山水诗启发

直到1993年,诗人王艾结交的画家朋友越来越多,他才重新提起了画笔。“真是从小耳濡目染不如朋友近朱则赤。当我突然找到画画的兴趣与热情,什么高收入的动画行业,再也难以提起劲来。尤其当我熟读王维的山水诗后,我终于明白苏轼所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种大气象,开始了诗画双修。王维退隐官场时期,有一首名诗叫《终南别业》,我特别喜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个诗句营造的意境,咀嚼字词之间,便会生发绘画创作的冲动。”1994年,王艾从动画公司辞职,前往北京圆明园画家村,租房子,开启了隐居生活,试图在一个小空间里找出自己未来的路。

低调画画,高调写诗,深居简出,成为那一时期王艾的生活主题。“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阵痛期,也是一个自我蜕变期。”王艾感叹地说,生存大于一切啊。“写诗,哪能养活自己?画画,要画出名气,多难啊,靠画画为生对于一个非专业画家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一方面,我喜欢自由放松的生活。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找工作,解决生存问题。京漂这26年,我几乎是不停地更换工作,什么图书公司的编辑、影视公司的文案,反正能挣钱的活,我就去干。”

“定居北京的前十年,是我人生中最苦的十年。这一时期,我写的小长诗《圆明园记事》,就有诸如‘有一个京城的屋檐,收容……乌托邦之船,/船舷两侧生活的鹦鹉,模仿艺术的骂声。/秋天,此刻被偏成了一张饥饿的大饼,/烤焦的脸就是我邻居的毁容犯’这样的困苦生活写照。为了改变这个现状,我还先后创作了中短篇小说集《摄氏五十度》(2000年)、长篇小说《四脚朝天》(2002年),可是有限的图书版税填不了生活拮据的大窟窿。”王艾说,那段难熬的时光,他也困惑过:从事绘画,会有前途吗?

王艾的画作《河马1》

艺术收藏,最初多靠诗友鼓励前行

大约到了2015年春,已经参加多次艺术大展的王艾才迎来第一个收藏者。“这个人是谁,我就不说了,只能说是一个诗友,他执意收藏我的画,是想鼓励我在艺术之路上继续前行。其实,我早期卖出去的画作多是靠诗友鼓励,这种鼓励,在我精神上无疑是雪中送炭,绝非锦上添花。当年我连举办个展的资格都没有,我还能多想什么?”王艾说,如何在艺术界找到自己的位置,是他这之后一直在努力的事。

从“写画”系列到“重构”系列,从“修习者”系列再到“飞越古山水”系列,王艾在绘画作品中不厌其烦地抄写经典文本,试着创新,探寻自己的艺术标签。他的探索,终于引来众多艺术策展人和收藏家的侧目,他也先后在北京、伦敦、美国康州等地举办“修习者”、“《圆明园记事》当代艺术主要个展:Hidden Wisdom”、“‘飞越古山水’王艾北美个展”等颇具国际影响力的个人画展。与此同时,奥地利先后两次为他举办了和友人合作的大型展览“洗牌——重新加载的中国当代艺术”、“无常之常——东方经验与当代艺术”。就在去年,美国“山水再思考”大型群展又重点邀请了王艾。“在我的艺术实践或者艺术探索里,我喜欢将东方的精神融汇于山水画,转化为一种形式层面的思索,也可视为一种含有美学的装饰。同时,我也爱从传统文化与当代意象之间去创造新的绘画基因,这种看上去比较对立的元素,交织在纸本或者画布上,有时候会产生更大的冲击力,留给观者更大的回味空间。”

随着艺术事业达到个人高峰,王艾再也不会为生计犯愁了。“基本上从推出个人大型画展开始,我就决定转型做以画画为生的职业艺术家了,甚至,我不再担心艺术收藏那些事了,因为我的画作收藏者不再只是诗友,有了各行各业的艺术爱家。”王艾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如今他已在北京通州买了房子,也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室。“惟一的遗憾,是最近十年几乎全身心忙于绘画创作,基本上不怎么写诗了。想到这里,我会猛然对曾经那个狂热的诗人身份感到汗颜。”

王艾的画作《花鸟图》

漂泊半生,成都或将重启诗意生活

诗人的存在感,最近几年逐渐在王艾身上淡化了,他在当代艺术领域的异常活跃,多次被诗友质疑:跨界画画的生活就一定比潜心写诗爽吗?对于自己被称为“跨界画画”,王艾并不赞同这个认定。“我个人从来没有跨界的感觉,因为自小至今,我都处在艺术的环境里,无非是从少年到中青年成长历程里,我对当代艺术语境的响亮回应,相对较晚一些。我有诗人、动画师、小说家、艺术家、图书策划、企业文案策划等多种身份,哪一个身份更适合我?其实,半生漂泊,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寻找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说到写诗与画画的异同,王艾坦言,绘画与诗歌看似两种艺术品,其实二者都充盈着诗性,只是陈述与描绘的方法不同罢了。“诗歌,是语言最高形式的展现。绘画,则属于视觉体系。然而,放在大的文化视野里,诗歌与绘画又是异曲同工。所谓的诗画同宗和触类旁通,就在于个人的灵性——心有灵犀一点通。诗也好,画也好,让你觉得美好,或者让你感到难受,都是靠心意相通来共鸣。对我而言,写诗和画画多数时候是平行的,有时也有交叉点,比如借助过去的诗歌文本抄写(抽象化处理)在绘画里,让一件画作在呈现上给人一种陌生感。我的绘画,或者视觉艺术,并非简单的诗意涂鸦,而是借助诗歌文本努力异化的全新作品。”

至于诗人和画家的存在感,王艾认为,并不完全靠持续不断的作品来刷存在感。“前几年写诗少了,有了灵感和表达的冲动,就像打开水龙头,清澈或者混沌的水自然会流出来。我更在乎的是,要怎么生活,才能活出真实的自己。你也发现,最近几个月我来成都的频率高了,有一家美术馆正在和我洽谈签约驻馆画家的事,如果顺利,最快年底,我便会定居成都。成都人热情,成都的环境宜居,我的下半生或许就将在成都重启我所渴望的诗意生活。真的,或许成都会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并且终结我的游子情怀。”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 彭志强  编辑 李学莉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诗人画家|王艾

王艾,男,诗人,艺术家,小说家。1971年11月生于浙江黄岩,少年时代受父亲与兄长影响学习美术。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发表诗歌作品,90年代初期在深圳一家动画公司工作。1994年入住北京圆明园画家村。

曾获多项诗歌奖,著有长篇小说《四脚朝天》,中短篇小说集《摄氏五十度》,诗集《奇异之乡》《轻柔的言语》《梦的概括》,长诗《圆明园记事》《狂欢节》《海洛因时代》《南方》。

曾在美国、英国、德国、奥地利、印度、日本等多地举办个人画展和大型群展。著有绘画集《写画》《重构》《修习者》《飞越古山水》等多部。

■王艾的诗

 《壁虎》

她进入万有引力之弧,

在我湿漉漉的纱窗伪装成

绢布上的杀手。

 

四周起伏的皱褶就是今夜

无名的山谷,

号角与军鼓声由远至近。

 

月光从她的脊背散落了一帧

空虚。爬行于心中的考古学,

关于捕捉只是基因里的一个妄念。

 

一个不可解释的念想闪过,

不停回放,回放在我眼前的寸早不生的荒蛮,

是她瞬间的移动,留下绢布上的一抹

 

唾液与折叠的静谧话语。

万物空虚有时,风吹至喇叭花深处,

她影子漏进砖缝,关闭了无望的抒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