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的“非典型”就业 | 毕业我当了带货主播,“下一个李佳琦?难”

红星新闻 2020-07-15 17:15

今年,高校毕业生人数达到847万,被称为“最难毕业季”。很多应届大学毕业生表示“就业压力山大”。而当直播带货、互联网营销师、网店店主等“非典型”职业,成为被认可的“正式职业”,这些新兴职业会成为毕业生们的选择吗?踏入社会之后,这些年轻、朝气的“后浪”们,能否真正做到无所畏惧地“踏浪前行”?

今起,红星新闻推出一组“非典型就业”的毕业生故事,看今年的毕业生,如何面对告别学校之后的第一课。

今年7月,人社部发布了9个新职业,其中“互联网营销师”职业下增设了“直播销售员”工种。据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副院长易旭丹介绍,今年学院10%的毕业生就业方向选择直播带货,学院将成立新媒体主播方向,开设针对直播带货的相关课程。

那么,薇娅和李佳琦的成功能否复制?

吴明峻

“带货主播”之路:昼夜颠倒

为卖母婴产品给姐姐孩子买尿不湿

今年刚毕业的吴明峻,平日在网上看vlog,也会找抖音的课程来听。偶然的机会,吴明峻在大三时接触的一位电商行业人士,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便利用课余时间,兼职做起了“电商主播”。

做这行之前,吴明峻并没有太关注带货主播们的工作日常,“很多人认为,对主播来说,只有直播的那几个小时才是工作。”亲身尝试后,吴明峻把主播的工作分为三大部分:前期选品、中期直播、后期复盘,而做完这一套流程,往往从下午开始,持续到凌晨。

吴明峻带货以个护、母婴产品居多。每次直播前,店铺主播们要从数百件商品中选出60件商品在直播中介绍。“我选品一般都会选自己用过的,如果没接触过,讲解起来就不太到位。”

“工作前期,光选品就要花费3个小时,不了解的类别,要一个个去查榜单,从中挑选前三再做功课。”吴明峻说,每场直播前,他还要把所选产品的内容做成表格,包括产品功效、适用人群,还有优惠力度以及特殊性,抽空就背。

但还是有他接触不到、很难了解的产品,比如母婴类。吴明峻为了讲解更有说服力,他给姐姐的孩子买去一堆奶瓶、尿不湿、奶粉,过后再参考姐姐的使用心得。除了询问身边的宝妈,吴明峻私下也会专门找母婴类主播的直播视频学习。

晚上7点到11点,是主播们开播的最佳时间。正常情况下,吴明峻的一场直播要持续2-4个小时,但也有“例外”——去年双十一大促销,吴明峻连续直播了9个小时,“下播后,是真的不想说话”吴明峻说。

直播结束后,主播们当天的工作还不算完。如果点击率不够,主播就要复盘反思问题出在哪儿。

吴明峻的父母对儿子的工作并非“完全支持”,原因是白天经常找不到他,晚上无论多晚都能“一找一个准”。

网上一直流传,当代年轻人都为“脱发”烦恼。吴明峻也不例外。他认为主播是个很消耗身体的工作,昼夜颠倒的日子过久了,他调侃自己,“吹头发时明显看到了发际线的上移。”

新人主播需要经历的“翻车时刻”:

直播间在线人数最少时只有3人

同所有新人主播一样,吴明峻也经历过“翻车时刻”。

当时他和一位女搭档一起直播,弹幕中有一位男网友的言辞明显冒犯了这位女主播,吴明峻说,自己和同事都懵在原地,情绪在分秒间波动,然后他快速屏蔽了该网友的发言。事后吴明峻也在反思,“其实那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处理方式。”

而在直播间,主播们除了能持续多个小时滔滔不绝地说话外,心理素质过硬也是必要条件。吴明峻认为,大家都要有个适应过程。现在的他们,要做到“处变不惊”——有令人不适的话语,就“无视”掉。

新人主播还会经常面对一个情况:观众不够,只能“自说自话”。

吴明峻说,记得有一次本应是4个小时的直播,但当进行到第2个小时,直播间在线人数仅剩3人:他和搭档,以及运营。“觉得特别受挫,”吴明峻告诉记者,自己感觉拿出了很饱满的状态,准备也是比较充分,而且当时那个店铺自己也是播了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流量的话,对主播来说是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因为我们也改变不了太多。”吴明峻总结,体量小的店铺,产品数量有限,粉丝基数也不大,不论是公域流量还是私域流量,这类店铺都很难得到高关注。“通常是,老粉丝不会看,新粉丝看一眼,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就会马上划走。”

“新人往往不会分到大体量的店铺。”吴明峻扛过一段时间的小店铺,也经历了受挫才接手了大店铺。但很多新人,往往在这个阶段就选择了放弃。

做过一段时间的电商主播后,还没大学毕业的敏敏(化名)就觉得“不太适合自己”。

一开始她所在的机构根据她的外形条件,想让她走“抖音达人”的路线,但当时的电商直播正在风口,公司还是决定让她试试水。

“面对镜头持续讲4、5个小时”这件事,让敏敏感到不习惯。她遇到的状况同吴明峻相似:尽管最多时候有几百人观看,但大部分情况,直播间在线人数只有4、5个,主播要对着他们不停地说话。“产品就是这些,但你要讲4个小时,就意味着同样的话术可能会重复2、3遍,否则根本撑不起一场直播。”

做主播的这段时间,敏敏正处于大二后期,她每天都要从学校所在的南京出发,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到公司所在的杭州,很多时候都是当天往返。昼伏夜出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后,敏敏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学业问题,她决定放弃电商主播这条路。

做主播门槛有多高?

需拓展更多知识,才能留住更多人看

吴明峻也在思考:到底什么样的人更适合直播。有着一定经验的他目前在帮主管物色新人主播,他发现,以个护产品来说,学药理方面的同学会比他们播音生更具优势。“比如美白精华,之前和现在成分上就有很大不同,我们需要不断学习这些知识。成分这些问题对于专业人士来说不难,他们讲肯定比我们短时恶补的效果好。”

吴明峻又以珠宝首饰的主播举例,“我们认为学设计的学生会比单纯喜欢首饰的人更适合。”吴明峻认为,话术准备不充分,主播难免“尬场”、自说自话,所以最好主播能讲一些“拓展知识”,“除了首饰本身,可以再讲讲工艺。讲更多故事性趣味性的东西,才可能留住更多人看。”

主播的意义也在于此。“如果说你的受众比你还了解产品的话,主播的功能就像一个传播机器,告诉他们哪个商品更便宜,哪个商品在几号链接,这样的话整个人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了。”

这也涉及主播的“门槛”问题,吴明峻认为,外界目前对主播的“门槛”还普遍停留在“外在条件”,认为只要招进来可以再培养。但吴明峻发现,很多新人主播在语言表达上都不能过关。

而对于专业度的门槛,则是更高阶层的要求。特别是对一些食品或个护用品,“比如有些人不能用这个产品,但主播在直播时没有特别讲到或说错,这也会引发很多问题。”

平时吴明峻也会对比其他主播的状态,那种亢奋、调动情绪的表达,他学不来。之前他做过服饰类的直播,要求全场尽可能保持“这件商品马上就要停止优惠了!抓紧买它!”的状态,现在他想起那时的自己就会笑场,“跟我的定位出入很大,我本身就不是能吆喝的主播。换做我是网友,突然划到情绪很激动的直播,我会觉得很尬。”

但他也不否定这种形式,只不过他更倾向“受众和店铺的属性决定了表达方式”。现在他直播间里大部分都是宝妈阶段的女性,不需要情绪激动的表述,反而需要耐心讲解。

敏敏则是选择了在抖音入驻。因为外形条件有优势,公司有意把她往颜值类的“网红”方向推。她日常的工作也从“带货主播”转变成了“抖音达人”。

尽管外形能为她吸粉,但敏敏担心不是长久之计,另一方面,没有特长和才艺也被她视为短板。“如果想长期可持续,还是要靠内容吸粉。”

每天敏敏要为“点子”苦恼——和编导商量脚本,再拍摄剪辑。一天拍摄很多条,但最终一周可能只会更新出3-5条。“如果发出的视频不够优质,对账号本身就是一个消耗。很有可能会掉粉。”敏敏有个账号粉丝已有90万,“是从110万掉下来的。”究其原因,网友看腻了、内容没有特色,她觉得都有可能。 

未来选择:很难做到又一个李佳琦

25岁后不会再做主播

尽管主播、网红这份职业处在风口浪尖,但吴明峻渐渐感受到了和其他行业一样的“围城”状态:总有新人想挤破头往里闯,也总有人想逃离这种“看似鲜丽”的生活。

“流量”是摆在他们面前绕不开的话题。就淘宝直播来说,主要仍依赖店铺的“私域流量”,即通过关注店铺、或店铺内的某一商品来进入直播。

“每天淘宝开直播的商家都特别多,如果不是关注,你很难从首页推荐上看到我这个店的直播。”而首页推荐,也就是公域流量,主要被薇娅、李佳琦,或一些明星等瓜分,素人主播没有强有力的背书,很难上到首页推荐。

吴明峻粗略统计过,他所在店铺的一场直播,粉丝占到50%,从商品链接里点进来的占到30%,剩下20%才是从公域流量里点进来的。而这样的成绩,还是平日破万流量的店铺才能达到的,那些体量小的店铺,每日直播流量不过千,无法从公域流量里分得一杯羹。

对于主播亦是如此。“即便现在是达人主播,也很难再做到李佳琦和薇娅那样,他们已经把公域流量基本瓜分完,剩下的流量才是其余主播分的。”

外界关于“再造一个李佳琦或薇娅”的声音时常出现,在敏敏看来,那基本是很难再发生的事。尽管如今每天都有素人突然发几个视频吸引百万粉丝,但那需要非常鲜明的IP、非常厉害的团队以及别人从未做过的方向。“如果条件都满足,没人会拒绝变成下一个薇娅或李佳琦。”敏敏说,现实很残酷,大部分人都是分母,从踏进这行开始,就能一眼望到头,只能一直平庸做个小主播。“这是一份青春饭的工作,毕业后更倾向传统行业或者幕后工作,主播、网红的工作,这只是她大学期间的短暂试水。”

尽管刚刚毕业,但吴明峻却开始盘算未来会“脱离”主播这份职业。“我可以接受25岁之前一直做主播,但我无法想象自己30岁还在做主播。”吴明峻说,对于店铺来说,主播不具备“不可替代性”,即便自己不做了,也不会缺人顶上做。他不否认这对大多数应届毕业生来说,仍是一份薪资有竞争力的行业。

稳定、有明确上升空间,是吴明峻和敏敏在从业后,都会更看重的方面。“我自己很明确,以后肯定会往幕后发展,不会一直当主播。”吴明峻说。这并非“不看好”这个行业,相反,他认为这个行业日后会更趋于常态化发展,就算是流量高的达人主播,也难逃天花板的局限。“即便是像李佳琦这样的头部主播,也很难想象他到了40岁还会卖力直播的状态。而且那时他可能也很难抓住更年轻的受众。”吴明峻更愿意把现阶段的经历当作“经验储备”,即便一个风口昙花一现,他依然有学习和变通的能力。

红星新闻记者 赵倩 王田

编辑 柴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