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2021年研究生报考截止时间还有不到48小时，全盲女孩吴潇仍没有确定报考哪所学校。
吴潇今年24岁，是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应用心理学大四学生。今年9月15日，她意向报考陕西师范大学心理学，多次致电该校招生办及心理学院进行沟通。10月22日，该校相关负责人明确回复“不能报考”，理由是“不具备条件提供便利”。
▲吴潇（左）回陕西省志丹县高级中学做演讲。受访者供图
10月26日，陕师大研招办回复红星新闻记者称，吴潇报考专业对视力有要求，“我们是严格按照教育部要求，视力矫正到4.8以下都不行。”
吴潇对此感到纳闷：她的室友周文晴也是盲人，但意向报考北京某著名高校获得对方同意。而她的学姐杨玉青，今年考上了辽师大心理学研究生，目前已在该校就读。
有律师称，陕师大此举明显违反招考程序，并涉嫌违法。公益人表示，学校此举可能源于对盲生了解存在误区，并呼吁学校给视力障碍学生一个公平竞争机会。
盲人女孩报考陕师大研究生被拒
系陕西首位使用盲人试卷高考生
吴潇是陕西延安人，从小视力模糊，8岁时彻底失去了视力。出生于普通农村家庭的她，深知唯有通过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她先后就读于西安盲哑学校、青岛盲校、陕西志丹县高级中学。
2017年6月7日，她走进高考考场，最终取得470分的成绩。据《华商报》报道，在当年的高考中，吴潇系陕西省唯一一名使用盲文试卷的考生。同时，红星新闻记者查询发现，自2014年全国普通高考出现首份盲人试卷以来，这也是陕西历史上首次在普通高考出现盲文试卷。
▲吴潇（右一）是2017年高考中陕西省唯一使用盲文试卷的考生。截图自华商网
吴潇本科就读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专业为应用心理学。大学时光很快过去，2020年9月15日，早已做好考研准备的她在陕师大研究招生简章出来后，便去电该校研招办沟通说明自己的特殊情况。
“招办老师让我先和心理学院联系，中间因为实习的事情耽搁了一周。9月24日，我联系到心理学院，对方又说先跟招办联系。”吴潇回忆，她担心电话说不清楚，9月27日，又发邮件给研招办详细说明自身情况，并申请在招生考试中提供合理便利。
吴潇称，9月28日，她再次联系心理学院，对方称要向领导汇报。“国庆收假后，心理学院说需研招办先发一个官方通知，才能进行下一步工作。我再次致电研招办说这个事情，该部门领导说‘没有能力培养’直接挂了电话，再拨过去就没人接了。”
10月10日，吴潇致电陕西省考试院反映此情况。“考试院说需要学校出具书面拒绝报考的文件才能受理，我说研招办拒绝，他说可以向学校纪监部门反映。”吴潇说，自己向陕师大纪委反映后对方称将答复，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
据吴潇提供的邮件截图显示，她先后给陕师大研招办、院长信箱、纪监等多部门写信，但都未收到回复。直到10月22日，该校心理学院一位负责人短信回复她称，“学院就你提出的申请经过党政联席会议决定：目前学院各专业没有适当你特殊情况的研究方向，不具备条件提供便利。非常抱歉！”
▲10月22日，陕师大心理学院一位负责人发给吴潇的短信回复。受访人供图
陕师大回应“专业有视力要求”
学生质疑有视障生考上心理学硕士
吴潇感到沮丧，毕竟，陕师大是她一直心仪的高校。“小学时有一次助残活动，陕师大的大学生志愿者们带领我们参观了学校的图书馆和教学楼，感觉特别美好，就想着将来能来这读书，不过当年高考分数线没能够上。”她说。
10月26日，红星新闻记者就此致电陕师大研究生院招生办。一位工作人员称，在学习心理学专业过程中，需要观察受试者情绪等一系列动作，“这盲生她咋学啊？”
该工作人员还称，根据教学【2003】3号教育部、卫生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关于印发《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的通知相关规定，“视力矫正到4.8以下的报心理学都不行。”那么，为何吴潇本科却可以就读心理学专业，对方称“她本科学校有没有按照这个要求来我不知道。我们是严格按照教育部的要求”。
▲相关通知。截图自教育部官网
“如果不考虑这些因素，盲生她进来以后毕不了业，我们是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该工作人员称，吴潇曾经给研招办反映过，“我们跟学院、相关专家组还专门开会研究过，但她这身体（条件）达不到国家的要求，心理学是报不了的。”
红星新闻记者查阅发现，上述《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第三项“患有下列疾病不宜就读的专业”中，第5条规定，任何一眼矫正到4．8镜片度数大于800度的，不宜就读心理学专业；第6条规定，一眼失明另一眼矫正到4．8镜片度数大于400度的，不宜就读应用心理学等专业。
▲上述《指导意见》中的相关内容。截图自教育部官网
“终究还是体检这一项卡住了我。”吴潇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此前跟陕师大沟通时，对方从未提到这一项，直到媒体介入学校才搬出这一条。她称，此前在浏览招生简章时并没有发现自己不符合的条件。
据陕师大2021年硕士研究生招生简章第十项（体检）显示，该校体检安排在考生拟录取后进行，具体要求在复试前通知。体检标准：教育部、原卫生部、中国残联印发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教学【2003】3号）要求，按照《教育部办公厅 卫生部办公厅关于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学生入学身体检查取消乙肝项目检测有关问题的通知》（教学厅【2010】2号）及其他上级部门要求。
但吴潇认为，学校此说法站不住脚。原因是直系学姐杨玉青（盲人）去年顺利考取辽宁师范大学发展与教育心理学专业硕士，今年入学后基本无障碍；同班同学周文晴报考北京某著名高校心理学专业，经过沟通对方也允许报考。
▲杨玉青成功考入辽师大心理学专业。央视报道截图
杨玉青是南京特师应用心理学2016级学生，她称自己去年报考参加硕士研究生考试的整个过程都非常顺利。
“报考前我咨询辽师大研招办和心理学院，对方说招生简章里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复试前又给他们说了我的情况，对方答应给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杨玉青说。目前，她已在辽师大攻读发展与教育心理学专业硕士学位。
吴潇室友周文晴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今年自己一开始向北京某高校招生办申请合理便利时，也曾遭到对方拒绝，理由是达不到专业体检标准，以及专业培养方向没有视障生所需条件。
经咨询老师和朋友，得知“如果学校按照体检标准来卡我的话，既不合程序也不合法”后，她再次致电该校招生办沟通。对方应允报考并提供合理便利。“因为体检是在安排在拟录取名单确定后，他们不能通过我的陈述就确定我不符合体检标准。”周文晴说。
律师称学校行为涉嫌违法
盲人群体呼吁多一份理解
针对陕师大拒绝吴潇报考硕士研究生一事，四川卓宇律师事务所万淼焱律师认为，该校此举违反研究生招考程序并有违法嫌疑。
万淼焱称，在研究生招生过程中，“不具备培养能力”不属于拒录考生的法定事由。具体到《残疾人保障法》和《残疾人教育条例》都有明文规定，学校不得拒录符合录取条件的残疾学生。所谓符合录取条件，就指的是符合招生简章和国家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那么，如果不符合体检标准，可以成为合法的拒录理由；但是不具备培养能力，不可能成为合法的拒录理由。
根据《残疾人保障法》第25条：普通教育机构对具有接受普通教育能力的残疾人实施教育，并为其学习提供便利和帮助。普通高级中等学校、中等职业学校和高等学校，必须招收符合国家规定的录取要求的残疾考生入学，不得因其残疾而拒绝招收；拒绝招收的，当事人或者其亲属、监护人可以要求有关部门处理，有关部门应当责令该学校招收。
第二，学生视力残障，依据校方招生简章及《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不属于学校有权拒录的情形。该文件第三部分（三、患有下列疾病不宜就读的专业）第5项和第6项中对事例作出要求的学科，包括应用心理学。但该文件同时强调，此部分内容供考生在报考专业志愿时参考。学校不得以此为依据，拒绝录取达到相关要求的考生。
▲事实上，就在教育部、卫生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制定的《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中，明确写有视力、听力等相关内容是“供考生在报考专业志愿时参考”。截图自教育部官网
第三，考生是否符合招生的身体要求，按照招生工作的程序应由体检程序来认定。在完成体检程序之前，无论是考生的自述还是校方的推测，均无法作为判断考生是否符合身体条件的依据。体检是一项需要专业医学知识技能的工作，无论考生本人还是校方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均不具备体检的资质，无权对考生的身体是否合格作出判断。根据招生程序，体检工作应当在复试阶段进行，校方也无权要求考生事先进行体检后再报名。
▲陕师大2021年硕士研究生招生简章中体检与复试的相关内容。截图自陕师大招生官网
原青岛盲校教师、知名公益人孙涛（盲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陕师大会做此举动他并不奇怪，“学校之所以会拒绝残障学生去报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了解视障学生怎样在学校里学习，怎样获得支持，很多东西只能凭想象，就会陷入未知的恐惧进而产生排斥。”
“事实上，我国在残障学生学校无障碍支持方面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孙涛介绍，在学业上，视障学生现大多使用电子教材和读屏软件辅助。“比如课堂教学，老师可将PPT提前给予盲生，让盲生提前了解要讲什么，学生也能跟上进度。考试时可将WORD版本发给盲生，盲生通过语音获取文字信息，然后用键盘敲答案上去，再发给老师。”
孙涛介绍说，在校园生活中，很多盲生都学会了独立出行和定向行走，本科基本也是住校，“这方面的新闻报道和学术论文都很多，学校只要稍加了解就能明白，根本无需担心。”
具体到本次事件，“学校所担心的专业要求的心理咨询、实习等一些实践性的活动问题，根本不是学校应该担心的，因为这关系到整个社会的无障碍支持是否完善的问题。”孙涛称，学校有顾虑是人之常情，但也不可能承担起全部责任，“只需要做好学校内部的事情，做一些必要的无障碍的支持改观或者调整就可以了。”
孙涛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从视障生的角度，去学什么专业、选择什么学校都属于自由选择，“视障生不需要额外的特殊照顾，他们需要的是，在考试过程中有权利去要求以一种平等的方式参加，毕竟看不见不是他自己的错。”
红星新闻记者 李文滔 孙钊
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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