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书评丨文本实验与乡村书写——读杨献平散文集《南太行纪事》

红星新闻 2021-03-22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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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献平为了实践他的原生态散文写作理念,这些年来,发表了不少理论文章,编了不少书。而且杨献平雄心勃勃,从他给自己编辑的书名《散文中国》,就可以看出他的野心。对于杨献平做的这些事,我心中充满了欣喜和敬佩。不过我对此很少发言,赞同还是批评,我都很少说,我在等待读他的文本。任何写作理念,如果没有文本支撑,理论都是苍白的。而且,真正扎实丰厚的文本,是没有任何一种写作理念可以囊括的。

当然了,杨献平在写理论文章和编书的同时,也在不断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还不断地获奖。我依然在心里充满欣喜和敬佩,作为好友,我为他的成绩感到骄傲,同时在心中也有一些隐隐的嫉妒。不过,我只是对他报以掌声,但依然没有说什么。直到我拿到杨献平的这本《南太行纪事》,读到这部散文集中的第一篇《作为故乡的南太行》和第二篇《南太行民间秘史》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要说一些什么了。因为杨献平讲了二十多年的“原生态散文”,我终于看见它是什么样子了。

《南太行纪事》

杨献平/著

中国工人出版社

《南太行纪事》事实上只有四篇散文。第三篇《南太行的风花雪月》和第四篇《南太行乡村笔记》其实也写得不错的,干净清晰,明媚青葱。我没有去过南太行,不过我有常年生活在蜀地乡村的经验,看到杨献平写的南太行的乡村,一下就让我想到了我蜀地的乡村,想起了那些散落在乡村各地的木屋草舍,遍布在山间溪谷的烂漫野花。两个地方的乡村,面貌其实是差不多的,这两篇散文,给予了我不小的亲切感。

但是最重要的,是献平写了《作为故乡的南太行》和《南太行民间秘史》,因为这两篇散文,进行了非常有意思的文本实验。尤其是《南太行的民间秘史》,体现了杨献平大胆的勇气,以及始终沉于脚端的散文写作追求。

杨献平用了两种方式交织着来叙述乡村,一是“马鬃山的摩崖石刻”,二是自我的见闻与感受。这个“马鬃山的摩崖石刻”是真有这样的石刻,还是献平的一种杜撰?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如果是杜撰,至少说明,献平的古文叙述能力十分了得。不过,就算不是杜撰,真有这样的石刻,应该也是经过献平加工了的,或者对相关的文献进行了选择性甄选及再创造的结果。

这样一来,献平事实上就用两种方式来叙述乡村。这两种方式交织着往前推进,互为诠释,互证表里,亦真亦幻,由此产生了奇异的阅读效果。

这两种交织叙事的方式,至少带来了这几桩好处。

一是具有了历史的厚重感。两种文本分别讲述乡村的过去和现在,并通过作者的分析印证,给乡村建立了一些有效的时间轴和空间场,从而使得这个文本具有了厚重与阔大的格局。

二是具有了泥土的青葱气。献平选择的文献文本是摩崖石刻,而且是乡村的摩崖石刻,不是来自于书籍或者传说的东西。这种选择本身就显示着匠心独运,我们甚至不会把它当成文字,而当作散落在乡野田间山林里的那些残砖断瓦。而另外一种文本,则如同四处铺展的烂漫黄花。残砖断瓦和烂漫黄花交织在一起,一股泥土浓郁的青葱气息,便向我们扑面而来。

三是具有了细节的真实性。前面我们对“马鬃山的摩崖石刻”存在性提出了质疑。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我用了“存在性”,不是“真实性”。也就是说,就算所谓的“马鬃山的摩崖石刻”在历史上不存在,也不影响这篇散文传递了极好的真实性。那么。这个真实性是从哪里来的呢?就在于献平对细节的捕捉。乃至于重塑。这篇散文的题目中有“秘史”两个字,但是显然献平无意于讲史,他所有关于历史的叙述都是碎片化的。他甚至有意把完整的历史打碎,剔除附着在历史表面的那层浮土,只留下那些坚硬的碎片。所以当文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反而觉得特别真实。事实上,献平也同时对散文的真实性问题,用这篇散文,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回答。

在这本散文集中,献平对文本实验的迷恋,还体现在第一篇《作为故乡的南太行》里。这篇散文,献平试图雄心勃勃地把它写成一篇关于南太行乡村的学术论文。他从“血缘意义”“人性法则”“文化嬗变”各方面来解读南太行乡村,具有着豪壮的学术框子。不过,其解读方式却又完全不是学术论文式的,而是散文式的。不过由于献平试图打开一条学术论文和散文的通道,使得这篇散文给人带来了强烈的文本冲击力。

米兰·昆德拉是世界上最具文本意识的作家。中国作家在写小说的时候,永远离不开“故事”这个核心。但是昆德拉写小说,他喜欢的却是“讨论”。他喜欢在小说中讨论各种东西,比如关于“存在”的话题,甚至也不是这种很沉重很高深的话题,他还喜欢讨论“搭车”这样的小部件。昆德拉做的,就是打通学术论文和小说的通道。不知道献平在散文写作时,是否受过昆德拉的影响?不管怎么说,他在这篇散文里,确实是充满野心地走上了与昆德拉一样的道路。

文本实验和原生态,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因为文本实验是一个经营的过程,更多的需要艺术手段的加工,依靠艺术的力量,给散文带来异质美和冲击力。原生态需要呈现的是生活的原生状态,或者也可以说是散文的原生状态。既然要呈现原生状态,因此在写作中,是反对经营,反对艺术加工的。这两者之间,应该是一对矛盾体。

但是,献平却能够很好地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同时,这种结合,并不是妥协,而是促生。也就是说,因为使用了巧妙的艺术手段,他的文本实验更具有原生态的模样,让原生态呈现生活的本真面目,更具有洞察力。

这应该算是献平对中国当下散文所做的贡献吧,我们期待他贡献出更多更有实验意义的原生态文本,在更大的空间里,开掘属于他的版图。(文/张生全)

作者简介:

张生全,作家、历史研究者。在《人民文学》《钟山》等发表散文、小说300余万字,入选数十种年度选本。有长篇小说《重返蜀山》《最后的士绅家族》,长篇历史小说《宋末大变局》《蒙哥大帝》,散文集《屋檐口下望天》《变形词》《半拍澄澈》等十余部。获华文年度最佳散文奖等。

编辑 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