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78岁的陈彦娴依然清晰记得,57年前的那个晚上,寝室里的几个女生都因为一个刚刚做出的决定而兴奋不已:响应党的号召,去最边远的地方建设祖国。
↑陈彦娴与伙伴们合影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陈彦娴翻出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凝视良久。照片上,7个女孩紧靠着站在一起,稚气未脱,目光坚毅。陈彦娴说,这辈子自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造林,“你看坝上的树,是我们用青春和汗水浇灌出来的。”
塞罕坝是蒙汉合璧语,意为“美丽的高岭”,地处河北最北端与内蒙古交界的承德市围场县。这里曾是一望无垠的荒漠,有诗云,“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但如今,这里有着全世界最大的人工林,115万亩绿色奇迹。
↑2017年12月5日,在肯尼亚内罗毕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总部,塞罕坝第一代务林人代表陈彦娴在颁奖晚会上发表获奖感言 图据新华社
2017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颁给了塞罕坝建设者地球卫士奖,“他们筑起的‘绿色长城’,帮助数以百万计的人远离空气污染,并保障了清洁水供应。”在同年的感动中国颁奖典礼上,颁奖词这样写到,“他们的故事,诠释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铸就了牢记使命、艰苦创业、绿色发展的塞罕坝精神。”
一生只做植树造林一件事
“我很满足,感觉没白活”
57年前(1964年)的夏天,已经读高三的陈彦娴和另外几个同学一直在讨论理想问题。那时,全国都在学习邢燕子和侯隽,她们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典型,陈彦娴和几个女生都深受鼓舞,决定放弃高考,去祖国最边远的地方奉献力量。
只是那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在得知塞罕坝林场场长刘文仕是陈彦娴的邻居后,她们给刘文仕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去塞罕坝植树造林。对此,刘文仕求之不得,很快就给了回信。
↑塞罕坝建场前的荒原
距离高考还有几天,6名女生便从承德出发,一起坐上开往塞罕坝的卡车。当时,陈彦娴的父亲在机关单位工作,母亲在教书,陈彦娴决定去塞罕坝时,并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当父母知道后,父亲同意了陈彦娴的选择,但母亲却一路颠簸也赶到了塞罕坝,想劝陈彦娴回去。
为了能留在塞罕坝,陈彦娴给支援“三线建设”的哥哥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强烈表达了要扎根塞罕坝的决心,希望在那里挥洒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彼时,远在四川绵阳的哥哥表示十分支持,帮忙写信劝说母亲。在父亲、哥哥的支持下,母亲只得“少数服从了多数”。
↑陈彦娴
1962年开始,第一批369名务林人肩负使命,豪迈上坝。他们来自全国18个省区市,平均年龄不到24岁,其中有127人是刚走出校园的大中专毕业生。
陈彦娴只是众多前往塞罕坝学生中的一个,1964年来到林场的她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的艰苦,茫茫荒原,到处都是沙窝子,刮起风来,黄沙漫天。他们所住的茅草屋,房顶漏雨,土墙漏风,被子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冬天里,裹着雪花的白毛风呼呼地刮,刮得眼睛都睁不开。所有人都生冻疮,手上、脚上、脸上肿着、烂着。因为太冷,晚上睡觉不得不裹着棉衣戴着帽子。
“但大家可有干劲了。”讲起曾经的苦事儿,陈彦娴却展颜笑。她回忆道,那时候坝上没有电,晚上漆黑一片,甚至还有时远时近的狼嚎。但年轻人干完活,就聚到一起,升一堆篝火,唱歌、跳舞,排演话剧,“现在回想起来,日子过得可充实了”。
在塞罕坝工作35年后,陈彦娴于1999年退休。退休后她住在围城县塞罕坝林场自建的小区里,在宽敞房间内看书看报,种点花草,家里的花草长得格外茂盛。陈彦娴说自己从未想过晚年会过上如此安逸的生活。
↑塞罕坝家园—林场职工小区
陈彦娴丈夫董加伦是白城子机械化学校的学生,两人在坝上结婚时,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他们找单位借了一间寝室,把各自的被子抱到一起,便组成了新的家庭。
“我这辈子就一直呆在坝上……”时间就像静止的,一转眼就是几十年,陈彦娴说,“这辈子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植树造林。但我很满足,感觉没白活。”
从一棵树到115万亩林海
在荒漠筑起“绿色长城”
在塞罕坝,“一棵松的故事”流传甚广,人们称它为功勋树。
↑“功勋树”资料照片 图据新华网
回溯历史,塞罕坝,一个多么有诗意的名字。这里原本长满了树,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这里还毗邻承德皇家园林和狩猎地,可见曾经生态之好。
但清朝晚期,国势衰败,塞罕坝的树木被大肆砍伐,森林退化,终于只剩下一片黄沙裸露的荒原。往北是茫茫大漠,往南是京畿重地,建立一道生态屏障,成为国家大事。
上世纪60年代初,正值国民经济困难时期,但国家仍下定决心,要在河北北部建一座大型国有林场,为的是恢复植被,阻断风沙。
但选址何处,还要视气候、土壤等条件而定。1961年11月,原林业部的领导和专家到塞罕坝考察,在林场北部的山坡上,远远看到一棵松站在那里。于是,这棵松就成了当年塞罕坝“建场的依据”。
陈彦娴说,初上塞罕坝,只有零星的桦树,歪歪扭扭地长着,“一棵松”给了大家启示和信念:塞罕坝一定可以把松树栽活。
↑林场职工对小树苗进行嫁接
但建场的前两年,树苗怎么也栽不活。陈彦娴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塞罕坝冷,土层薄,气候干旱,栽树并不容易。第一年栽下去一片,成活率只有8%,第二年又栽下去,依然如此……
大家都很沮丧,望着死掉的树苗,党委书记王尚海嚎啕大哭。陈彦娴说,那时候坝上育苗还没成功,树苗都是从东北运过来的,这得费不少工夫和成本,一方面大家心疼苗子,另一方面深感没有完成国家交代的任务。
1964年春季,王尚海选定马蹄坑进行“大会战”,这一次,技术人员经过多番考察和论证,调整了栽树时间,改进植树机的作业方式。这是背水一战,不容有失。10月初,马蹄坑“大会战”的成绩终于出来了,所植落叶松平均成活率达到99%以上。
↑当年机械造林现场 图据光明网
人们把王尚海比喻成“一棵松”。1962年,41岁的王尚海担任承德地区的农业局长,组织上安排他去领导林场建设,这个当过游击队长的老革命二话不说,带着老婆孩子就上了坝,成了塞罕坝机械林场第一任党委书记。
如今,塞罕坝已经从一棵树变成了115万亩林海,三代塞罕坝人以坚韧不拔的斗志和永不言败的担当,在荒漠上筑起了一道“绿色长城”。每年塞罕坝为京津地区输送净水1.37亿立方米、释放氧气55万吨,成为守卫京津的重要生态屏障。
↑王尚海纪念林
1989年底,王尚海病逝。依照其生前遗愿,家属将部分骨灰撒在了马蹄坑的松林里。这是当年塞罕坝第一片成活的林子,这片林格外漂亮,树木参天,树径挺拔。
林场60年经历老中青三代
“接力棒还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马蹄坑的这片林也叫王尚海纪念林。塞罕坝林场副场长于士涛说,参观王尚海纪念林,成为塞罕坝新入职员工的必修课。
1980年出生的于士涛,从一名基层人员做到了林场副场长的岗位,他工作踏实,又有着多项创新成果。于士涛和团队开展了大径极材培育、珍稀树种培育、优质树种引种和樟子松嫁接红松等项目研究,并利用塞罕坝气候、环境、资源优势,发展森林生态旅游和绿化苗木销售、承揽绿化工程等产业,为塞罕坝的发展趟出一条新路。
↑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美景(无人机照片) 图据新华网
创业难,守业更难。在搞好森林经营的同时,发展森林旅游、绿化苗木和风电等一批优势产业,让绿水青山成了金山银山。如何拿稳林场经营的“接力棒”,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于士涛说,林场60年,经历了老、中、青三代,“接力棒还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刚上塞罕坝时,陈彦娴以为,既然是机械林场,上坝后就可以开拖拉机了。成为一名女拖拉机手,这是陈彦娴最美的愿望。但她很快发现,很多坡度较大的地方并不能开拖拉机和植树机,机械化林场主要还是靠人工,翻地、打窝子、背树苗、浇水……上坝后,陈彦娴和一群学生负责育苗,几十亩的苗圃,全是用铁镐挖出来的。
↑塞罕坝机械林场景色 图据新华网
这些城里来的学生,有很多知识需要从头学起,如掏大粪、捡牛粪,然后晒干混上泥土,做成肥料。有一次,陈彦娴挑大粪时摔了个跟斗,粪便都沾在了身上,但她擦了擦就继续干活。那时候没有时间洗衣服,也没有条件洗澡……
49岁的孙文国还记得父辈们吃过的苦,他说那时候从没觉得父母在工作,只是在干活。在他的印象里,工作是生产车间里工人的劳作,而父母都是在山上,在野外,一身泥,一身汗的干着体力活。
↑千层板分场马蹄坑营林区
父亲孙祥君从承德农校毕业,1962年上坝,一直在生产一线。林场共有六个分场,每个分场又有若干营林区,孙文国记得小时候总是搬家,父母从一个营林区干到另一个营林区,家也就跟着搬。上小学后,他在分场小学读书,因为离家很远,他只有住校,其他营林区的孩子也需要住校,都是几岁的孩子,学校还专门配了生活老师。
孙文国从小就跟父亲在林子里跑,帮父亲植树,他说这片林子真的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我们必须守好父辈留下的遗产。”现在,孙文国是防火办副主任,他告诉记者,这么多年来,塞罕坝从未发生过火灾。
红星新闻记者 杨灵
编辑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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