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广北路隧道救援现场。图据中国安能集团
7月20日，郑州降下罕见特大暴雨，引发城市多处内涝。谁都没有料到，贯穿市中心的交通要道京广北路隧道涨水如此之快，上百辆车被淹。
在短短10分钟内，被困在隧道附近的人们，有的人迅速发出预警，有的人见义勇为，大多数人死里逃生，也有人被困水中。
01.
原本和往日没有区别的一天
7月20日，陈洪逸没有去上班，他有事要办。到中午12点出门，屋外还在下雨，雨不算大，他觉得和往日没有区别。
再往前推六小时，早晨6点左右，郑州市政人员已开始了工作，身着反光服的工作人员在街道多处设立了警示标志。这段时间老是下雨，前一夜，郑州市气象台发布多个暴雨橙色和红色预警，城防办启动了I级红色预警响应。
有的路也堵了，据郑州交通广播微博，截至当天上午8时11分，京广路南隧道出口已断行，陇海路京广路、京广路（陇海路-航海路）等多处路段有积水。
在上午9点40分，郑州市交通局官网更新了一则信息，称郑州市交通运输系统已进入防汛工作临战状态，所有干部职工上岗到位，紧盯重点点位，加强巡查值守，全力备战抢险。
↑河南广播电视台映象网7月20日上午发布的市政备战抢险画面。
到了12点52分，市民高先生收到了一条短信——郑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醒：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做到暴雨天气减少外出或选择公共交通出行；驾车出行应携带应急器材，通过桥涵、隧道、积水路段不冒险涉水……关注预警主动避险，安全度汛，人人参与。
谁也没有料到，那一天郑州市的雨能下得那样大、那样急。据郑州市气象部门统计，单是20日16时到17时，一个小时的降雨量就达到了201.9毫米，突破自1951年郑州建站以来60年的历史记录，也给郑州带来严重的内涝和始料不及的灾难。
02.
以为只是隧道堵车而已
陈洪逸是无意间驶入京广北路隧道的。
作为房产销售，他中午出门后先去见了客户，下午驾车前往妻子的单位，打算接怀孕的妻子回家。
车上有两个导航，他点错了路线，径直上了京广快速路高架桥，没法回头，不得不穿过京广路北部隧道。
据公开资料显示，郑州京广快速路是贯穿郑州中心、最为繁忙的交通要道之一。郑州京广快速路一期工程全长共13.5公里，采取“南隧北桥”设计施工，即建设路以北为7.2公里高架桥，从建设路以南共有三段下穿隧道，分别为京广北路隧道、淮河路的短隧道和京广南路隧道。
↑京广北路隧道位置示意图。图据《环球时报》
其中，京广北路隧道主线全长1835米，其中暗埋段（陇海路-中原路）长度1360米，敞开段长度475米，设四个平行式进出口匝道。
下午3点半左右，陈洪逸驶入隧道，“那时隧道内车辆不多，地面尚且干燥。”他记忆里，那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道路安全的提示或预警。
几乎是同一时间，侯文超也驶入了京广北路隧道。
侯文超是北京一建筑装饰公司在河南分公司的负责人，因为以往常走的路被水堵了，他听从导航软件的指示，从京广快速路往南开。他说和陈洪逸一样，进入隧道前，未曾看到进入隧道的安全提示。
不过，据财新网此前报道，7月20日郑州暴雨当日，郑州市城市隧道综合管理养护中心工作人员称，有在进入隧道前的电子路牌上，于京广南路隧道处提示了隧道出口有积水、交通管制；京广北路则提示减速慢行。
到了下午3点48分，侯文超堵在了京广北路隧道出口处，距永安街还有200多米。雨越下越大，隧道的路面尚未有积水。高德地图的路况显示，这一段路已经堵成了深红色，而前方约一公里处的保全街已出现积水。
下午4点左右，据财新网报道，郑州市城市隧道综合管理养护中心工作人员称，京广北路隧道封了5个口（其中下午一点以前封了两个，四点以后封了三个），分别是四个进口和一个隧道岔路口，因为有车在隧道内，所以不能封出口。该工作人员表示，已于第一时间采取道路改制和现场人员值守。
↑今年1月份京广路隧道修整施工现场。图据郑州市城市隧道综合管理养护中心
没有人说得清楚灾难是具体何时到来的。陈洪逸回忆，驶出隧道后，他被堵在了出口上坡处，雨势逐渐变大，车队一动不动，但大家都没有熄火下车的打算，“我以为隧道里的水能排掉，只是堵车而已。”
随后的一个多小时里，雨越下越大，车里只能听到落雨和雨刮器“刷刷”声，轮胎被冲刷得持续抖动。陈洪逸向后望，隧道的三分之一已被淹没，部分车辆已经“消失”；向前望，一两百米的车队一动不动，无法向前。
在下午5点15分，郑州交通广播微博再次提示，从昨日（19日）6时到现在，郑州市降水量超过300毫米，相当于全年降水量的一半。全市大部分城区道路积水严重，三条城市泄洪通道持续高水位运行。
市防汛办提醒，暴雨中行车，应低档慢速行驶，保持足够安全距离，及时打开刮雨器、警示灯、防雾灯。车辆如果误入深积水区，水深超过排气管，应低档行驶，提高引擎转速，稳定油门，保持行车速度，过水后，要留意制动性能是否有效。车辆进水熄火后，切勿试图启动发动机，应设法将车推至高处安全地带。除此之外，特别是要做好地下空间防范。
这条微博发布的25分钟后，侯文超注意到隧道内积水瞬间暴涨，“于是果断下车了。”
03.
“车不要了，保命要紧”
滂沱暴雨，滔滔洪水，逃生与救援注定不易。
弃车后，侯文超发现，水已经没过轮胎的三分之二，“再晚一点估计就下不了车了。”他目测，大概有几百辆车堵在前方，后方隧道也停满了车，“我不停地喊，让他们下车。”
网约车司机杨俊魁听到了有人喊下车，还有拍车门的声音，“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开了车门。”
据侯文超提供视频显示，当时，道路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车灯，侯文超不断高喊“车不要了！保命要紧！赶紧下来！”陆续有人从车上下来，有人拿着背包，有人抱着孩子，一些人手拉着手，妇女小孩也从车里出来，大伙就一起把他们抱着、翻过高架栏杆，放到上面安全的地方。
侯文超指挥着大家向前，“走走走，往前走！”他这次决策反应之快，是因为自己对北京“721”暴雨事件印象深刻，有了危机意识。那时他在北京，幸免于难，但通过许多媒体报道，“一部分遇难者就是因为水漫过车门，车门打不开，没法逃生，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机会，困死在里面了。”
水从脚踝漫到隧道顶部到底花了几分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有人说是一两分钟，有人说五分钟，侯文超说，估计十分钟。但时间都很短。
↑京广北路隧道断面布置图。
关于京广北路隧道的排水系统，郑州市市政勘测设计研究院李选栋、申国朝发表的论文《郑州市京广北路隧道设计综述》有所提及。
根据上述论文，整个京广北路隧道的排水系统遵循“高水高排、低水低排”的原则，在洞口设阻水反坡，从而阻止雨季地面积水倒灌入隧道内。此外，在行车道右侧设置了排水边沟，积水流入边沟后，汇入泵站积水池内，通过水泵提升，最终进入地面排水管网排出。
并且，京广北路隧道还在隧道西侧设有两座排水泵站，每座泵站有3台水泵，其中1台为备用。泵站具备自动控制功能，积水池内积水达到一定深度时可自动启动，及时排除积水。但显然，郑州7月20日遇到的暴雨似乎超过隧道排水系统的承载能力。
在侯文超估算的十分钟内，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弃车逃生，但也有小部分人选择留在车内。
陈洪逸眼看着洪水慢慢向自己的车逼近，后面的车已经被淹没了，他熄了火，下车。之后的一两分钟，陈洪逸看着自己的汽车被洪水冲走了。
04.
他扎进水里救了五个人
下车后，杨俊魁和其他人靠着隧道旁的台阶往外走，水位不断攀升，不断地有汽车从身边漂过，“像船一样。”
杨俊魁注意到，部分车内有乘客滞留，还有有人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有两口子从车上跳下来，水没过了他们脖子。”他判断，夫妇二人不会游泳。他拉住身旁一起逃生的小伙子，把夫妇二人拉到岸边，牵着手往外走。
一辆轿车的车顶上挤了5个人，有男有女。约10秒钟后，轿车沉入水中，车顶5人落水。
来不及多想，杨俊魁就直接扎进水里。
网络中一段热传的视频映证了杨俊魁的说法。视频中，一辆黑色轿车半截车身没入乌泱泱的浑水里，另一辆白色轿车更是往车头倾覆，仅剩车屁股漂在水面上。两人在两辆车边浮浮沉沉。
↑浸泡在京广北路隧道里的汽车。受访者供图
水浑浊不堪，一些杂物和垃圾也进了水里。杨俊魁入水后，先救起一位20岁左右的女孩，他让女孩拉住车门，确保不会溺水。接着游到另一侧，将一位身穿深色上衣的老太太推到轿车车顶上。
他一刻也不敢停，折返游向左侧轿车，让第三人紧紧拉住车门外把手，免得沉溺。还没完全确保那人安全，几乎同一时间，先前爬上车顶的老太太再次落水，水就快要把她淹没了。紧急之中，他飞快安慰了对方一句，不要动，不要哭，保存体力，立刻游回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慌了，情绪失控，杨俊魁是她的救星，她的手缠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这样做，容易让两人谁都上不了岸。
杨俊魁很清楚这一点，他曾在济南某特种部队服役，学习过救人的知识，受过专业训练，现在这些都派上了用场。
为了两个人都保命，他凶她：没事，你别哭！他已经有些脱力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找一个最佳的上岸位置。只是游，往岸边游，他已经46岁了，不像20多岁时能不间断游十公里。
到了岸边，边上的群众纷纷伸出手，把老太太拽了上去。他也被拉了上去，两条腿都破了口，血不停地流，什么时候受了伤，痛不痛，他也记不得了，只是头脑发蒙，浑身没劲。他一共救了五个人，或许再晚一点，他也同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一样，留在隧道的积水里了。
05.
没有人知道隧道内的救援情况
陈洪逸和多位受访者均表示，他们下车时，还部分车辆堵在隧道内部，没有人知道内部的救援情况如何。
此前大河报曾报道，京广北路隧道采用了“逃生门”的设计，即每隔几百米设有一个逃生门，一旦隧道内发生火灾或其他灾害事故等紧急情况，车辆通过逃生门会行驶到对向车道逃生。除了逃生门外，京广北路隧道在前后端还设有进出口匝道。但面对洪水这些似乎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
逃出京广隧道后，陈洪逸赶去了妻子的单位，雨还是很大，他们在单位待了一晚；侯文超带领大家顺着安全通道走了一段路，翻过了一个护栏，回了家；杨俊魁回家后，妻子给他的伤口上了药，才高考完的儿子还不知道老爸做了一次英雄。
↑京广北路隧道救援现场。图据中国安能集团
郑州市的积水开始退去。到了7月21日，中国安能从多地连夜赶来的救援人员和设备抵达了积水最为严重的京广路隧道，开始抽水作业。
7月22日，郑州市防指决定起将防汛Ⅰ级应急响应降至Ⅲ级。到了7月23日，京广路北隧道东涵的积水抽排效果显著，南北两个入口均实现见洞。
到了7月23日下午，据新华社消息，河南强降雨已造成56人遇难、5人失踪，全面救援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备受社会关注的京广路隧道救援清理仍在继续，已确认有人员遇难。
据红星新闻记者了解，龙吸水动力机器人已从洞口深入隧道内近20米，不过，现场中国安能救援人员表示，因为深入隧道后没有照明影响作业进度，另一方面隧道底部淤泥沉积，有很多障碍物，还不知道隧道贯通的时间。
红星新闻记者 潘俊文 实习记者 陈怡帆 实习生 林倩冰
编辑 张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