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8月30日，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在五角大楼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随着最后一架C-17运输机于美国东部时间30日15时29分（阿富汗当地时间30日23时59分）从喀布尔国际机场起飞，阿富汗撤军行动正式结束。
▲据美国中央司令部提供的信息，当地时间2021年8月30日晚，阿富汗喀布尔国际机场，最后一位撤离的驻阿美军——美国陆军少将克里斯·多纳休正登上一架C-17运输机。图据网络
这同时也标志着，2001年“9·11”恐袭事件后，美军在阿富汗持续了近20年的军事行动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同日，联合国安理会以13票赞成、0票反对、2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一项关于阿富汗问题的决议草案，中国和俄罗斯投了弃权票。中国常驻联合国副代表耿爽大使在表决后的解释性发言中指出，阿富汗近期乱局同外国部队仓促无序的撤出有直接关系。希望有关国家能够认识到，撤出不是责任的结束，而是反思和纠错的开始。
在仓促撤离阿富汗的最后15天里，美军在全世界的镜头前“狼狈不堪”：大使馆撤出再现“西贡时刻”，军机在混乱的人群中起飞，此后，事态一度发展到美军向平民射击，甚至于，在无人机袭击中炸死一家九口阿富汗人，其中包括6名儿童。
▲当地时间8月15日，美方人士仓促撤离驻阿富汗大使馆的场景（右），仿佛“西贡时刻”重现。图据网络
然而没人能料到，让美军阵脚大乱至此的“导火索”，竟是一个假消息。近日，外媒揭露了阿富汗前总统加尼为何会仓促逃离喀布尔导致其政府崩溃，从而引发此后半个月乱局的内幕。
报道称，加尼原本并没有准备15日就逃跑，但他当天收到了一位助手的“错误信息”，称塔利班已经攻进了总统府，要杀掉他。于是，加尼在恐慌中决定立刻逃跑。然而，这完全是一个假消息，但随之产生的连锁反应，却让许多阿富汗民众感到“绝望”，也让美国政府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当地时间8月16日，阿富汗喀布尔机场，前一日匆匆逃离阿富汗的前总统阿什拉夫·加尼的海报被撕破。图据网络
那么，15日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还要从喀布尔沦陷前的日子说起。
【喀布尔沦陷前】
时任阿富汗总统忙着振兴经济
白宫开启集体休假模式
在喀布尔沦陷前的几周，华盛顿和喀布尔政府都“信心满满”——尽管美国正在撤军，塔利班正在迅速攻城略池，但两国政府都认为，距离塔利班组织接管喀布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塔利班攻势示意图。图据网络
加尼告诉助手们，在美国撤离后，阿富汗军队完全可以抵挡住塔利班的进攻，而且只需要6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扭转局势。即使塔利班在阿富汗各地加快了进攻，他的信心仍未动摇。
然而，随着塔利班接连拿下阿富汗主要城市，美国官员开始觉得加尼的信心都是“错觉”。报道称，加尼“对塔利班的威胁缺乏关注”让这些美国官员感到困惑，其中尤以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与美国驻阿富汗大使威尔逊为甚。
▲资料图：2019年7月，时任阿富汗总统加尼（右）会见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麦肯齐。图据网络
一名知情人士透露，麦肯齐和威尔逊在7月会晤时告知加尼，其团队需要一个“现实的、可实施的、得到广泛支持的保卫国家的计划”，必须放弃保卫所有34个省会城市的想法。加尼同意了，但并没有后续行动。
从8月6日扎兰省陷落开始，20多个阿富汗省会城市在随后的9天里相继陷落，但加尼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此。一位官员称，“加尼还在想着谈谈经济的数字化工作”，这是加尼提出的政府工资支付系统，一个与塔利班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题。
直到喀布尔陷落前一天（14日），加尼仍未表示自己计划撤离，喀布尔的安全也并未出现紧急情况。他在总统府花园接见了一位顾问，为“振兴国家经济”进行了工作安排。唯一异常的是，加尼本应在当晚向全国发表讲话，但他没有按计划进行。
▲当地时间8月14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时任阿富汗总统加尼和时任代理国防部长比斯米拉· 汗·穆罕默迪视察军队。图据网络
在华盛顿，喀布尔沦陷前的那个周五（13日）下午，白宫已空无一人，高级官员们开启了拜登上任后的第一次休假。当天早些时候，拜登抵达了戴维营，国务卿布林肯则抵达了汉普顿。
然而14日当天，通向喀布尔的门户城市马扎里沙里夫沦陷，这让美国官员确信，他们需要展开紧急行动。然而，美国国务院和五角大楼却就“行动速度究竟要多快”展开了拉锯战。
据一位知情的美国官员透露，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当天在与拜登及其高级安全助手举行的电话会议上呼吁，立即将所有美国大使馆人员转移到喀布尔机场。但威尔逊称，使馆工作人员需要更多时间来完成“烧毁机密文件和设备”的工作。奥斯汀警告称，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地时间8月15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两名美国军方官员称，外交官紧急销毁敏感文件时，使馆屋顶附近可以看到一缕缕烟雾。图据网络
喀布尔时间14日晚，布林肯和加尼通了电话。布林肯希望能避免双方在喀布尔决战，因此寻求加尼支持美国与塔利班达成的一项协议，即如果阿富汗领导人在临时政府掌权后下台，塔利班武装分子将留在喀布尔之外。一位美国高级官员称，这是为谈判争取时间，旨在组建一个包括塔利班在内的包容性政府。
报道称，尽管这会让局势不稳定，但似乎是一条和平的政治过渡之路，也是阿富汗避免暴力接管的一种方式，在过去也很常见。加尼勉强同意了。
【第一张骨牌倒下】
“震惊、恐慌和致命决定”
一条假消息引发阿政府权力真空
当地时间8月15日清晨，一名阿富汗政府高级安全官员从睡梦中醒来，准备去战斗。但迎接他的是一个噩耗，继14日失去北部最大城市马扎里沙里夫后，通往东部的门户贾拉拉巴德也已连夜沦陷。
这意味着，在当天的黎明破晓时分，喀布尔已成为了一座孤岛——一个美国耗费数万亿美元扶持的政府的最后堡垒。但此时，喀布尔城内的人还没有放弃。
▲当地时间15日，一架美军奇努克直升机飞离美驻阿大使馆。当天晚些时候，该使馆内的美国国旗被降下。图据网络
这位安全官员说，14日晚自己刚给军官们发了新的战斗制服，“所有安全部队、每个人都做好了与塔利班作战的准备”。此时，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塔利班即将占领喀布尔。
在总统府内部，一些高级官员愈发感到恐慌了，他们在当天的会议上不断询问加尼和其他人的紧急撤离计划。但加尼的私人秘书坚称，没有任何撤离计划，并表示加尼与美政府在前一晚达成了协议，在美军8月31日离开之前，政府一切如常。
然而临近中午时，塔利班人员已经占据了喀布尔的主要入口，惊慌失措的居民开始四处逃散。
▲当地时间15日早上，在塔利班占领喀布尔之前，准备逃离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民众。图据网络
在总统府内部，“平静的假象”也被一条假消息打破了。据知情人士透露，当天中午，当大部分人都离开去吃午饭后，一名高级助手突然通知加尼，“塔利班人员已经进入总统府，正在挨个房间找他。”
但事实上，塔利班并没有攻入总统府。15日上午，塔利班指挥官希拉杰丁·哈卡尼率队抵达了喀布尔城门口，他惊讶地发现，竟然连一个政府军或警察的影子都没有。但随后的几个小时里，他并没有入城，而是留在了喀布尔郊区。这是与美政府达成的和平过渡协议的一部分，在谈判建立临时政府期间，塔利班武装人员不得进入喀布尔。
▲当地时间15日，喀布尔城外的塔利班士兵。图据《纽约时报》
然而加尼并不知情。他被自己最亲密的助手告知要“尽快离开”，“如果留下来就会被塔利班杀死”。陷入恐慌的加尼决定立刻逃离，他还询问能否回家收拾行李，但被告知“来不及”后便放弃了。15日下午，加尼穿着塑料凉拖和薄外套，带着妻子和几名高级助手匆忙登上了军用直升机，逃去了乌兹别克斯坦，随后转机抵达了阿联酋。
与此同时，加尼的助手们吃完午饭回来后发现，办公室内已空无一人，加尼不知去向。后来，他们才得知，加尼在没有通知他们的情况下“跑路”了。不仅如此，加尼在逃离时也没有联系美国政府，让美国政府不得不从一众谣言和媒体报道中拼凑出其行踪。
▲当地时间6月25日，时任阿富汗总统加尼（左）与美国总统拜登在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面。图据网络
而被加尼抛在身后的政府官员领会到了“其中深意”，纷纷赶赴机场，希望当晚能搭乘商业航班离开。阿富汗议会议长等人被火速送往巴基斯坦，国防部长登上了飞往阿联酋的军用飞机，第二副总统萨瓦尔·丹尼什和阿富汗情报局长萨拉杰也争相离开了阿富汗。
但仍有不少人被困在了原地，更令他们心寒的是，加尼等人成功逃脱后，并没有联系那些焦急寻求帮助的政府高级官员。一些多年来与加尼密切合作的人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加尼抛下了他们“在这里等死”。
▲当地时间8月19日，阿富汗喀布尔，阿富汗庆祝独立102周年纪念日，前总统加尼的海报被撕毁。图据网络
自此，加尼政府彻底崩溃，阿富汗的美国时代也开始朝着一个“混乱不堪且极具毁灭性、羞辱性的终点”加速滑落。
【局势逆转】
喀布尔迅速易手
连塔利班也没料到这样的结局
15日早上，一位“誓死战斗”的喀布尔高级安全官员被赶出了检查站，并从朋友口中得知，他一直准备为之战斗的政府已不复存在，“总统不见了，政府也崩溃了。”
这位官员称，自己立刻冲去了机场，想要亲眼确认。此时，“大逃亡”已经开启了，大批飞行员和机组人员匆忙登上飞机，迫切想离开这个突然变为真空的国家。“每个人都在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回忆道。
▲当地时间15日下午至夜间，通向喀布尔机场的道路一片拥堵，机场挤满了想要逃离的人。图据网络
报道称，加尼逃跑的消息同样震惊了美政府高官，包括总统拜登在内的不少人当时正在度假中，按照他们原本的预计，阿富汗政府还能坚持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阿富汗人同样对政府垮台的速度感到惊讶，就连塔利班也没料到这样的结局。
一位美国高级官员表示：“他（加尼）不仅抛弃了自己的国家，还破坏了喀布尔的安全局势。”随着阿富汗政府的崩溃，法律和秩序开始瓦解，塔利班武装人员开始在喀布尔的街道上活动。
▲2020年3月9日，阿富汗总统府，时任阿富汗总统加尼（中）在国家领导人宣誓就职仪式上讲话。图据网络
一直致力于阻止塔利班掌权的那些阿富汗和美国人员一致认为：8月15日的那个周日，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决定性的选择”，如今的景象可能会完全不同。美国原本期望加尼能像多哈谈判代表所承诺的那样，在向过渡政府有序过渡的过程中留下来，而他的离开，意味着阿富汗政权平稳过渡的希望彻底破灭。
15日，麦肯齐等驻多哈美军高层领导人在匆忙举行的会谈上，与塔利班政治团体负责人巴拉达尔进行了谈判。据知情官员透露，面对这一始料未及的情况，巴拉达尔给了美国两个选择：美军承担保护喀布尔的责任，或者允许塔利班来做。
▲当地时间7月18日，率团与阿富汗政府代表团举行新一轮和平谈判的塔利班驻多哈政治办事处主任巴拉达尔（中）。图据网络
据悉，美国总统拜登仍坚定选择了从阿富汗撤出所有美军的决定，阿富汗政府的垮台并未改变他的想法。于是，麦肯齐告诉巴拉达尔，美国的任务只是撤离美国公民、阿富汗盟友和其他处于危险中的人，此外，美国需要机场来完成撤离行动。双方当场达成共识，即美国可以在8月31日之前拥有喀布尔机场的控制权，但塔利班将控制喀布尔。
会议结束后，哈卡尼带领着一队人马进入喀布尔占领了总统府，他说道：“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太高兴了，大多数战士都哭了。我们从没想过能这么快拿下喀布尔。”
▲当地时间15日，塔利班进入阿富汗总统府。图据网络
对喀布尔的许多人来说，哈卡尼的欢欣却成了他们绝望的根源。大量人群涌向机场想要逃离，并引发了致命的踩踏事件，还有仓皇逃离的人从飞机起落架上悲惨坠落。
也有人已经放弃了逃离的希望。15日当晚，前述那位曾决意“誓死战斗”的喀布尔高级安全官员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朋友家。此后，他一直躲在那里，但他已经接受了现实。他说，当加尼决定自救的那一刻，自己的命运就已注定了。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毁了。”他说道，“塔利班迟早会找到我。我杀了数百名塔利班，所以他们肯定会杀了我。”
红星新闻记者 徐缓
编辑 李彬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