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娄烨把这部电影起名为《兰心大剧院》的时候,其实他很清楚,这部被许多人称为娄烨转型拍类型片的电影,其实和传统意义上的类型片有很大的不同。
兰心大剧院,无论从它名字的来源,到它的历史和风情,对上海这座城市来说,都是有它的代表性和象征含义的。除了在这里的一部部演出,在这里成名的一个个明星,上海人对这里的感受,其实都带有很多主观感受的成分。它是一抹色彩,长久地、浓浓地涂抹在上海这座城市之上。
从这个意义上讲,娄烨所拍的这部类型电影,你可以用悬疑片谍战片惊悚片来概括之,这些元素的背后,是浓浓的好莱坞文化,但是也有很多人评论说,娄烨拍的并不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类型片,是娄烨一以贯之的“新感觉主义”电影。它有法国电影的影子,有新浪潮电影的影子,有作家电影的影子。
许多人在评论的时候比较强调,娄烨的手持摄影机的晃动,这在他过去的多部电影里都有所表现,这部电影除了手持摄影机和长镜头之外,还用了黑白片颗粒感。其实所有的这些都仅仅是手段,娄烨最终的目的,是想把观众带入到上世纪40年代的上海,让观众真正地走进上世纪40年代上海的大街、饭店、剧场,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上世纪40年代上海的场景、氛围。
从某种意义上讲,娄烨达到了这个目的,这部电影在时代场景的代入感这点上,是迄今为止许多拍摄旧上海的电影没有能够达到的。而且这些场景被娄烨用悬疑、幽深、神秘、紧张的氛围所笼罩,更能让观众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观众对这部电影的感知,实实在在地被娄烨所营造的某种氛围所引导,在类型电影情节叙事的同时,加入了娄烨所特有的新感觉主义电影的特质。
但是作为一部类型电影,一部悬疑谍战剧,必须要有清晰的叙事。看得出来,在这一点上,娄烨也是非常用心的。
女主角于堇和片中其他多个人物的关系,构成了影片叙事的主线,尽管当中的每一个人物都错综复杂,很多人实际上都是谍中谍,中间又套了一个戏中戏。在基本的叙事上,娄烨通过巩俐始终疲惫幽深的眼神,拖住观众的神经,希望通过于堇的神情和行动,一步步解开重重迷雾,厘清于堇和周围诸多人的关系,并且通过这种关系,解开于堇从香港来上海的最终任务,探得日本将在珍珠港行动的情报,这就印证了贯穿电影的字幕: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这几日,其实就是珍珠港事件的前几日。尽管这样的故事本身有点离谱,但是坊间传说的艺术呈现,恰好又是类型电影的经典题材。
娄烨的基本叙事是清楚的,尽管有观众说没有看懂,也许是因为当时特定的历史时期,社会本身就是各种背景错综复杂,有国民党、有汪伪、有盟军、有日本人。在短短的影片当中,要把这些人物关系交代清楚,要把故事讲述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娄烨要做的,不仅仅是叙事本身,还要传达彼时彼景当中,所漫溢出来的一种可触摸、可嗅探的人物和氛围,把观众带入到现场人物的紧张呼吸,脸色的疲惫幽深,枪口火光的刹那,鲜血喷涌的腥味。
从这个意义上讲,娄烨是撕裂的,他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刻意为之。他不像张艺谋,在拍类型电影《悬崖之上》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遵从类型电影的特质,把叙事放在首位,在叙事当中多多少少去刻画一点人物,让人觉得过去拍《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感觉派的张艺谋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很地道的商业片导演,在这个意义上,你可能还会对张艺谋抱上几分敬佩。
而娄烨不一样。娄烨之所以要押上巩俐来主演,一定是用她的名气去保住票房底线,又一定是铁了心地不想拍一部标标准准的商业电影。
这就是一个矛盾的娄烨。
他成功两全了吗?可以这么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有许多观众看了半天不明就里,稀里糊涂跟着巩俐在酒店顶层转悠,稀里糊涂看白玫对她的崇拜和阴谋,稀里糊涂看谭呐对于堇的爱情,似乎浓烈,又戏里戏外地有疏离感,稀里糊涂地看于堇迷惑日本军官去套取绝密情报,又不清楚情报是什么意思(由于导演更醉心于影片的声画氛围、感觉印象,因此在人物刻画上有许多遗憾,其中最被诟病的是于堇和谭呐关系的戏,有些朦胧,本来可以形成一个亮点,却被轻轻放过,犹如一瓶温吞水,让观众不免心有不甘,深感遗憾)。
也有许多观众痴迷于堇的美丽幽深,羡慕戏中谭呐和于堇接吻时的唇齿之感,迷离于电影里老上海街道上的轿车夜雨带来的历史质感,沉醉在于堇最后枪战戏所表现出来的老辣、坚毅、无畏。
娄烨可嘉,他有自己的主张和坚持。作为工业,他的电影也许不是最佳选项。但是,对各种观众当中的某一众而言,他应该受捧并坚持下去。(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