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代的求索① 毛寿龙:新冠这两年,我们在“斗争”中成长了吗?

红星新闻 2021-12-03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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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栏语 · 疫情时代的求索

德尔塔、拉姆达、奥密克戎……新冠病毒就像科幻片里的怪兽,总是出其不意地放个变异大招,迫使我们时刻保持警戒,投入这场不断“升级打怪”的战役,不能停歇。

2020年初,当新冠肺炎刚开始扇动蝴蝶翅膀,已经有不少人敏锐地意识到,作为继1918年大流感之后最严重的全球性流行病,这场疫情将重构世界。而今,2021已经步入尾声,这波由新冠病毒开启的全局性重构远未止步,从生产、生意,到生命、生活,乃至病毒本身。世界似乎站在一道分水岭,一切曾经的理所当然都在面临质疑,一切坚固的似乎转眼就会土崩瓦解。不得不说,我们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但时间只是往前走,我们别无选择。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与病毒作战的历史,有时相安无事,有时你死我活,无止无休。但不必悲观。要相信,人类每经历一次动荡,人类文明也将前进一步,病毒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和大自然和谐相处。无论任何阶段,人的愿望都既简单又宏大,那就是活着,更安全、更美好地活着。

去年4月,我们以《病毒重构的世界》(←点击文末链接阅读该组专题文章)为题,对新冠肺炎之下的世界格局变化深度观察,今天起我们再度推出续篇《疫情时代的求索》策划,拟从病毒规律、公共治理、生态平衡、社会传播、经济复苏等维度,探讨在可预见的、仍将与新冠病毒伴随的未来,人类社会如何寻找规律,应时顺势,行稳致远。

病毒在变异,人类的抗疫之路在继续,对世界的观察依旧。时间无垠,年月有限,我们将以年为约,以策划为礼,集结专家学者,持续辨析“我们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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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寿龙 /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院长

两年前,新冠病毒侵袭世界。此后,全球专家们运用了各种模型来评估新冠疫情的现状,并预测新冠疫情的未来,给政府提供各种与新冠病毒做斗争的方案。这些模型以及相关的政策方案,大致可以分为四种:自然消失模型、适度管制模型、群体免疫模型以及清零管理模型。

实际上,所有的抗疫模型和治理模式,都不是单一,而是复合的。尽管各国的情况差异很大,但有一点还是共通的,从刚开始不知所措,到在专家的指导和支持下逐步形成各自的抗疫模式——政治家与新冠专家的距离,从未如此紧密。

为何成年人接种率超80%的国家

仍未实现“群体免疫”

新冠疫情刚开始发作的时候,专家们预测新冠病毒可能会像2003年时候的SARS病毒一样,虽然毒性强,很难治疗,治疗后还有后遗症,但到了夏天温度高的时候,很可能会消失。这是基于SARS的预测模型。不过没过多久,这一预测就被证明是错的。因为新冠病毒和SARS是同一类病毒,但不是同一种病毒,它的确怕高温,遇到高温会被灭活,而且也怕紫外线,但夏天的温度和紫外线不足以让新冠病毒灭活。事实也证明,两个夏天下来,新冠病毒也没有消失。而且在北半球进入冬天的时候,南半球是夏天,新冠病毒不仅在处于冬天的北半球肆虐,也没有在处于夏天的南半球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坚持过一段苦日子,等到夏天就熬出来了”——这样的梦想很快破灭。虽然有些地方新冠病例偶然会出现断崖式下跌,一下子又给人希望,以为新冠病毒有可能会突然消失,但到目前为止,很难有这样的结论。按照1918年流感的模型,新冠病毒应该在18个月内会消失,但现在已经持续了18个月以上,它不仅还在世界各地肆虐,而且还有各种变异毒株。这说明,新冠病毒在彻底消失前,人类还需要与其抗争一段时间。专家甚至预言,新冠病毒将在很长时间内伴随着人类。

在这个意义上,自然消失的抗疫模型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世界任何国家和政府,任何地方的社会和市场组织,包括个人,面对严峻的新冠疫情,都会采取行动,来逐步形成自己的抗疫模型和治理模式。

基于新冠病毒的流行病学特点,曾经有一些专家认为,新冠病毒是不可控制的,人为清零是不可能的,所以,比较理性而且适当可行的方案是群体免疫方案。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定数量的人感染,一般来说,如果群体中70-80%的人获得免疫力,就可以形成免疫屏障,从而阻断新冠病毒传播,并最终达到清零的目的。

群体免疫,最早是2020年3月13日,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兰斯提出来的。他当时认为,大约需要60%的英国人口感染新冠病毒以获得“群体免疫力”。 他还认为,新冠病毒很可能“年复一年”卷土重来,也就是说,即使群体免疫形成后,也无法完全阻挡新冠疫情的复发。在疫苗出现之后,很多传染病专家也认为,如果疫苗接种人群达到一定的数量,也可以实现群体免疫的水平。

↑英国下议院报告《新冠肺炎:至今为止的经验教训》。报告称,英国早期抗疫失误,没能控制住病毒传播,酿成英国史上公共卫生方面最严重的失败之一。

从实践来看,要达到群体免疫,其实并非易事。英国最早提倡实行群体免疫,没有采取大规模的社交隔离等防疫措施,但是实践的结果是,还没有达到群体免疫,由于感染发病的人太多,给医疗系统造成巨大的负担,政府不得不寻找各种有效的抗疫方式,比如提倡戴口罩,勤洗手,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甚至在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强制中断社交,实施隔离,以及封锁社区等措施,从而降低感染速度,让发病率处在医疗体系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从目前来看,很多国家已经开始实行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如以色列最早完成超80%成年人接种疫苗,而且一些人还接种了加强针,但并没有形成专家所预期的群体免疫情况。在这些国家,疫情依然不容忽视,并没有降低到可以不采取特殊措施的普通流感水平。

一条“城市—国家—全球”的抗疫之路

人们都知道,应对新冠疫情的中国模式是清零管理。中国模式的特点是,国内群防群控,很快实现了清零。面对国外的疫情,加强出入境管理,尤其是入境管理。全国只保留有限的入境点,而且所有入境人员都需要进行14天医学观察隔离,到家后还要加7天的居家隔离。但即使这样,由于新冠病毒比较狡猾,无症状感染者有时候检测未必是阳性,所以还有个别漏网之鱼。一旦漏网,这样的人员回家之后,就会社交,给清零管理造成压力。除了人员之外,入境冷链物流也可能把新冠病毒带入国内,入境航班抵达点的垃圾清理不适当也会导致相关人员感染并传播。除了航空和海运之外,中国还有漫长的陆地边境线,使新冠病毒在边境地区传播。

严格的出入境管理,应该说已经万无一失了,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做到一直清零,所以中国各个城市,实际上还是一直处于随时准备群防群控的状态。中国的所有社区和单位,都有常态化的防疫管理,一旦有疫情就会马上进入应急状态,直到最后一例病例隔离后14天、无新发病例出现才解除。群防群控,当然也包括很好的流行病学调查,行之有效的新冠病毒疾病干预和治疗体系,同时还有病毒基因排序、检测研究及疫苗研发生产体系。在这个方面,中国同样创造了自己的速度。

↑港口是运输环节中承上启下的关键点,也是疫情防护的重点区域。图为边检民警正在记录出入境船舶相关信息。图据IC Photo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新冠疫情的应对,世界各国都有自己的模式,核心精神还是专业抗疫的应对模式。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世界各国政府,除了缺乏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本身还缺乏应对力量的国家之外,基本上所有的国家都充分依靠专家,依靠逐步强化提升的公共卫生系统、病毒研究和疫苗研发系统、专业的医疗系统来有效抗疫。

在公共政策出台的过程中,公共卫生专家、传染病专家以及医疗专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此基础上,各国的行政管理系统、政府管理系统,以及社会组织和市场企业组织系统,也围绕专业抗疫,形成了各自的抗疫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可以说,没有相应的抗疫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各个国家所遭遇的新冠疫情,会比现在的实际情况严峻得多,感染速度、发病率和致死率,都很可能大大提升。各国的情况差异很大,但有一点还是共通的——从刚开始不知所措,到在专家的指导和支持下逐步形成各自的抗疫模式。

所以,实际上的抗疫模型和治理模式,不是单一的,而是复合的。比如拿中国来说,虽然全国一盘棋,都在中央的统一领导、指挥、部署下,逐步形成了常态化的抗疫模式。但中国各地政府,尤其是城市政府,也根据各自的情况,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抗疫经验。

在发达地区的大城市,主要依靠科技力量,以“早发现、早诊断、早检测、早治疗”四早原则建设强大的新冠肺炎诊断治疗体系,以广泛运用于智能手机的app为基础,开发行程码和健康码,精准识别可能的感染群体和传播群体,让社交隔离等措施精准到位,确保行程没有流行病学史以及没有密接机会的人员正常生活和工作。不仅实现有效抗疫,而且还确保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秩序最大限度不受防疫影响。这一模式可以说给有效抗疫提供了几乎是无敌的法宝。后来逐步推广到其他地区,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了抗疫经验。

什么才是真正有效的社会防控?

人的力量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即使是非常先进的模式,也会因为人的理性不足而出现一些防疫的问题。比如有些地方严格防疫,有的还层层加码,在实施强制隔离的时候,没有给被隔离者时间和空间,导致家中小孩和老人得不到及时照顾,有些地方隔离措施导致农作物作业和收割时机耽误,又没有提供相关的辅助措施。严格防疫,大家基本都能够很好地配合,但层层加码,而且不顾被隔离者的实际情况,实施隔离的时候简单粗暴,会导致疫情防控与个人的生活、工作发生冲突,甚至演化为公共事件。

在这种情况下,在积极防疫的时候,更应该改善治理体系和提升治理能力。严格防疫,需要有服务精神,也需要有一定的弹性。对这一问题,应从四个层面努力:

——领导者要有现代治理的理念,防疫要以人为本,尊重每一个人,尽可能在不影响防疫的情况下,实施适当的弹性管理,处理好可能出现的防疫副作用;

——对于一线防疫人员来说,再苦再累也要有良好的服务态度,不能认为防疫是自己的工作,而被隔离者的具体问题,属于“防疫外”;

——治理体系设计上,一定要有畅通的信息反馈渠道,即普通人遇到的具体难题,都能够反馈到防疫指挥中心,并及时解决各种严重影响个人生活和工作的问题;

——对于公民来说,需要正确处理好生活和工作,提前做准备,而不是疫情发生了,用非理性的措施,通过“破坏”防疫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意大利作家保罗·乔尔达诺在《新冠时代的我们》一书中,以日记的方式记录自己的生活改变,他描述道:“我们从未想过要为丢垃圾获得许可。我们从未想过要按照民防部的新闻简报来安排每一天的生活。”面对封城措施,他的一些约会被取消,另外一些则被自己“主动推迟”。从保罗的生活细节中,可以窥视“公共治理”的影子,既有领导者,也有个人的行为。

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在改善治理体系和提升治理能力上,都需要有公共治理的理念和过程,有公共治理的平台,让人们表达需求、表达智慧,反映权益、反映漏洞。这样真正有效的社会防控,也是我们在与新冠病毒“斗争”的两年中,应该学会的道理。

作者/毛寿龙  编辑/汪垠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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