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传票的时候，还以为是诈骗。”
成都温江一家“青花椒鱼”火锅店的老板邹先生这样表示。做了多年餐饮，他们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被起诉：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申请了多个“青花椒”的商标，起诉邹先生的店面侵犯商标权。
“‘青花椒鱼’在四川太普遍了。”在邹先生看来，这个侵权指控“莫名其妙”，但12月18日他收到判决书时还是懵了：败诉，赔偿3万元，拆除有“青花椒”标识的招牌。
成为被告的不止邹先生。公开资料显示，上海这家公司在国内多地起诉了店招中等有“青花椒”标识的餐饮店，比如“青花椒鱼”、“青花椒鱼火锅”。虽然部分案件中该公司撤诉，但还是有多家餐饮店被判侵权、赔偿。
作为一种植物和它制成的调味料的通用名称，“青花椒”怎么就侵权了呢？邹先生和其它餐饮店的同行们无法理解。不过，有店主和邹师傅一样，暂时抠掉了店招和店铺里“青花椒”的“青”字，同时他们决定要上诉。一位店主表示：“合理使用，怕什么？跟他们打到底。”
应诉之余，对于上海这家餐饮公司四处起诉的行为，不少店主、网友都有疑问：这是在滥诉，浪费司法资源吗？有律师指出，权利人开展大面积的维权，目前看来是国内知识产权领域维权的一种倾向，是否滥用权利则要具体看待。
邹先生的店铺招牌
诉讼
“青花椒鱼”火锅店被诉侵权“青花椒”
从2019年起，邹先生和妻子就开始经营“温江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了，“我们买鱼、杀鱼，还要弄菜……起早贪黑。”他表示，这两年受到疫情影响，生意也很难说有多好，店面还是维持着，直到今年10月份，他收到了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传票。
“还以为遇到诈骗了。”邹先生注意到，传票上面的案由为“侵害商标权纠纷”，开庭日期为11月26日下午。他特意电话联系了法院方面，才确认了传票的真实性，“更加莫名其妙了。”
邹先生了解到，起诉他的是一家名为“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下简称“上海万翠堂餐饮”）的企业。开庭前他曾经试着联系过对方两次，“我们是一家小夫妻店，想着看能不能和他们私下协商一下。”不过，对方并没有回应他。
11月26日下午，案件开庭。与邹先生家一起列为被告的，还有成都一家“龙泉驿区馋猫青花椒鱼火锅店”。“对我们两家的起诉书内容基本一样。”邹先生说。
在红星新闻记者获得的起诉书中，上海万翠堂餐饮诉称，邹先生和龙泉这家火锅店“未经许可，擅自在该店门头牌匾、鱼票及美团平台等处多次突出使用了‘青花椒’字样，误导了相关公众，侵犯了原告的注册商标专用权”，涉及该公司3个“青花椒”的商标，向两家店各提出索赔5万元。
资料显示，这三个“青花椒”商标为不同图案、文字的“青花椒”标识，商标注册号为12046607、17320763、23986528，均为上海万翠堂餐饮所有，核定使用的服务项目涉及餐饮饭店。
邹师傅和他的青花椒鱼火锅店（后方墙面上的“青”字已被抠掉）
败诉
法院认定商标侵权，判赔3万元
邹先生他们原本很自信，都没有请律师。12月18日，他们两家拿到判决书时却懵了：败诉，法院判决他们分别向上海万翠堂餐饮赔偿经济损失等3万元。
法院在判决书中陈述了其认定侵权的理由。以龙泉驿区的馋猫青花椒鱼火锅店为例，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该店店招“重庆青花椒鱼火锅自助”出现了“青花椒”字样的标识，并且店铺在美团平台上的备案名与工商登记一致，“可以认定店在美团网站上使用了被诉侵权的‘青花椒’标识。”
在法院看来，被诉侵权标识被龙泉这家火锅店用于店招、美团店铺，“且突出使用，其使用方式、所使用的位置起到了识别商品来源的功能，属于商标性使用。”此外，法院认为涉案商标的核定使用类别与被诉侵权服务相同，均为饭店。
龙泉的张先生的门店
法院在判决书中写道：将被诉侵权标识“青花椒”与涉案第12046607号商标相比对，其均完整包含了“青花椒”三字，其虽在“青花椒”前添附了“重庆”二字，但“青花椒”的标识仍为其店招的主要识别部分，其读音、含义均相同，易使相关公众在识别、呼叫、判读时误以为被诉侵权商品与涉案商标权利人具有一定联系，产生混淆误认。
同时，对于上海万翠堂餐饮诉称被侵权的另外两个“青花椒”商标，判决书中也有类似表述。
判决书还要求，两家店铺在30日内“立即停止在店招、美团上使用‘青花椒’字样的标识。”
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的官网声明
维权
商家准备上诉，“正常使用，陪他打到底”
“我们字体和对方的商标不一样。”邹先生表示不认可判决，在他看来，“青花椒”的叫法、名称描述组成在四川简直可以说“遍地都是”，“它是一个植物的通用名称，也是调味料。”不过邹先生和妻子还是暂时把店招上“青花椒”的“青”字给抠了下来。
龙泉驿区馋猫青花椒鱼火锅店的负责人张先生认为，除了青花椒是调味品、通用名称的理由外，上海万翠堂餐饮并没有在成都开店，也没有在成都宣传，而即使是美团平台上的网店，也不会影响上海万翠堂餐饮的客流。
“不曾给原告造成任何生产经营的实质性经济损失。”张先生认为，自己并没有侵权，他没有抠掉招牌上的“青”字，“我是合理正常使用，怕什么？陪他打到底。”
12月24日，邹先生和张先生均已经准备向四川省高院提起上诉。
红星新闻记者也了解到，他们提起上诉的同时，成都另有多家店招等涉及“青花椒”的店铺也在等待开庭：因为同样的缘由，双流区贺先生的“卢三妹青花椒鱼火锅店”和青羊区唐女士的“重庆青花椒鱼”等多家店铺都被上海万翠堂餐饮起诉侵权，索赔3万元不等。
双流的贺先生家的门店
背后
原告申请了多个花椒商标 在多地掀起诉讼
24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联系了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不过尚未等记者说出采访诉求，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就表示：“这件事我们不接受采访，我们知道是什么事。”
来自天眼查的信息显示，这家公司主要经营范围为小型饭店（不含熟食卤味）、酒堂饮、餐饮管理等。打开这家公司的官网首页，就会弹出一则“维权声明”，其中提到：一些企业侵犯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名下“青花椒”品牌（商标注册号12046607）权益，包括门头形象、菜单内容、品牌名称、装修形象等……公司已经采取维权行动，通过法律途径为“青花椒”品牌进行维权。
通过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中国商标网查询，商标注册号12046607为特别字体的“青花椒”竖写字样，注册公告日期2014年7月7日，商标核定使用的服务项目包括饭店、餐厅、咖啡馆、住所（旅馆、供膳寄宿处）、备办宴席、酒吧服务、快餐馆、茶馆、流动饮食供应、自助餐馆等。
在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中国商标网上检索可以发现，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还申请了多个图案字体的“青花椒”商标；此外，还有“金花椒”、“青花椒花椒鱼”、“清花椒”等多个商标。
天眼查的统计中，该公司的32条涉诉信息中，有22条与“侵害商标权纠纷”有关，因为该案由被这家公司列为被告的企业涉及全国多个省市，其中有10家在四川，涉及成都、眉山、广安、遂宁等地。
不过，根据已公开的裁判文书观察，16起诉讼中有5起是原告公司撤诉，还有两起达成调解，另有两起原告公司胜诉，诉求获得“部分支持”，获赔金额近30万。
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申请的部分“青花椒”商标
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申请的部分“青花椒”商标
专家
“大面积维权”是一种倾向
原告如果扩大诉讼对象，有滥用权利嫌疑
怎么看待这起“青花椒”诉讼事件？四川遂宁市烹饪协会执行会长宋华认为，上海万翠堂餐饮对青花椒三个字进行商标注册，是在恶意抢注社会公共资源，严重扰乱了餐饮市场的正常经营秩序。
泰和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专利代理师黄春海表示，法律上来说，“青花椒”商标与此前国内的“潼关肉夹馍”等事件不同，后者作为一种集体商标，有特别的管理规定，权利行使与保护和普通的商标不一样。
黄春海介绍，青花椒在餐饮行业中作为商标注册，“我个人认为没有太大问题。”而只要该商标属于有权状态，并且出现了侵权行为，“那么维权是正当的。”
不过，黄春海认为，类似“重庆青花椒鱼”、“青花椒鱼火锅”的用法，只是加工方式、原料和口味的描述性使用，不是商标性使用，“就不存在侵权，是正常合理使用。”他解释，商标作为区分商品或者服务来源的标记，“一般是需要突出使用的。”他举例，普通消费者看到“青花椒”，“如果联想到的只是一种菜品，而不是店、品牌，那么就不属于商标性使用。”
黄春海介绍，权利人开展大面积的维权，目前看来是国内知识产权领域维权的一种倾向。“但也要具体看待——如果针对的确实是侵权行为，那么不能因为侵权数量多就认为有问题，反过来，如果其起诉针对的事情本身并不构成侵权，是正当合理的使用，那么商标权所有人的行为就超出了商标权相关法律法规的保护范围，扩大了诉讼对象，会被认为是滥用权利。”
浙江垦丁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浙江省法学会竞争法学研究会理事王琼飞表示，从商标获得注册角度看，商标局是认可“青花椒”可以被申请为餐饮服务商标。那么，侵权与否主要看是否构成了商标性使用，“一般来说，在店招门牌上突出使用，构成商标性使用，而在菜单上使用指代某款菜品时，不属于商标性使用。”
王琼飞认为，“青花椒”作为菜品的原料，在餐饮服务应该不构成通用名称。而作为合法注册的商标，在没有被撤销之前，一般会被认定构成侵权，“此前四川地区的法院判决也印证了这一点。”王琼飞也表示，在该商标被撤销之前，应当尊重注册商标的效力。“如果认为注册不当，那应当寻求行政程序，积极去撤销该商标。”
此外，王琼飞也指出，“青花椒”商标侵权诉讼事件与此前的“潼关肉夹馍”等事件不完全相同，“后者是集体商标的问题。”
红星新闻记者 彭亮 图据受访者
编辑 王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