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是2021成都双年展自去年11月7日开幕后的第193天。截至这天,前来观看过这场盛大展览的观众,已接近70万人次。照此推算,到7月15日展览结束时,总共将有近100万人看过这场展览。这一纪录,在全球双年展历史上都堪称空前。
2021成都双年展现场(李光鑫摄)
4月23日,已超过百年历史的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在欧洲拉开帷幕,展程将持续至今年11月27日,在这7个月里,主办方预计将有超过60万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到访。此前,2017年的第57届是史上参观人数最多的一届:在6个月的展期内,接待了超过61.5万人次。
如果将艺术生态比作一片浩瀚的海洋,那么双年展的存在便如海中巨鲸:它的出现,不仅意味着水体的健康,也昭示着周遭的勃勃生机,并同时带动大量的生物链围绕其繁衍发展。
2021成都双年展开展以来,已有多个迹象表明:这场时隔多年后高规格重启的双年展,给这座城市艺术生态与文化生活所带来的影响,正在蓬勃萌发。
从双年展的历程中
见证城市与艺术的变迁
双年展是全球当代视觉艺术最高级别的展示活动和推出各国新艺术成就的重要窗口,旨在反映当代世界艺术的前沿探索与当前面貌,也是全球文化互鉴融合的一大枢纽。
自19世纪末诞生以来,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到了20世纪末,双年展的数量急剧增加。到2007年,全球已有大约50个双年展,包括威尼斯双年展、惠特尼双年展、北京双年展、上海双年展、利物浦双年展、布拉格双年展和圣保罗双年展等等。
2022威尼斯双年展现场
2022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内
这些大型国际艺术展览的激增,反映了城市物质与文化的繁荣及国际艺术品购买的市场繁荣,双年展因而也成为了一个城市最具魅力的标志——拥有双年展的城市将进入全球最具艺术品位的目的地列表,并持续带动这个城市的国际声誉和文化旅游市场。
中国举办双年展的历史比较晚近:1992年,由艺术史学家、批评家吕澎策划的“广州90年代首届艺术双年展(油画)”,首次提出了双年展的概念,揭开了中国举办双年展的序幕。
进入21世纪的第一年,成都也迎来了自己的双年展,它的前身是2000年举办的“世纪之门——1997-1999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第一届成都双年展以“架上·样板”为主题,有100多位艺术家获邀参展,并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兴趣和艺术界的激烈争论——是否观念艺术将愈演愈烈,而传统的架上艺术将从此式微?
此后经过四年的沉寂后,主题为“景观:‘世纪’与‘天堂’”的2005成都双年展于当年7月举办,邀请了130余位海内外艺术家参与,展览在位于九寨沟和成都的两处展示空间内同时启动。在当时许多艺术圈内人士看来,这更像是两个地产名称的联姻,与展览内核没有必然的学术联系。
2007成都双年展现场(红星资料图)
2007年,主题为“重新启动”的第三届成都双年展,对“国画、水墨”进行了新的诠释,着力展示了中国当代水墨的发展现状,试图客观地展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程中的多元格局,也得到了批评家们的高度评价。
2009年,主题为“叙事中国”的第四届成都双年展,强调了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社会和文化发生巨大变化的历史情境中,艺术家如何通过作品来表达与之有关的思考,进而考察当代艺术与社会当下所处文化状况之间的关系。
2009成都双年展布展中(红星资料图)
2011年的成都双年展采用“政府主导、专业机构运作”的模式,由成都市委宣传部牵头成立双年展组委会,首次改变了其一直以来的“民办”身份,也显示出政府大力支持文化艺术的意愿。
纵观全球的重要双年展,背后都存在不可或缺的政府支持。著名的威尼斯双年展,便是1895年由市长里卡多·塞瓦提可发起、由威尼斯政府拨款举办的一次意大利全国艺术双年展。到了第二年3月,政府决定邀请国外艺术家也来参展,威尼斯双年展就此一步步发展成为全球性的艺术展览,并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声誉和意想不到的经济效益。
2011成都双年展按照威尼斯双年展的惯例,首次引入了设计展与建筑展,展出场地共计逾万平方米,是历届双年展场地最大的一次。参展艺术家及其作品的规模,以及学术研讨会的质量与数量,也都创下了成都双年展的新纪录。
短短一个月的展期里,2011成都双年展迎来了超过28万人次的参观,在艺术界人士看来,这无疑是一次雄心勃勃对标国际最高水准双年展的成功尝试,盛况空前,未来可期。
2011成都双年展,著名画家杨冕为观众讲解(红星资料图)
2013年7月,第六届成都双年展低调开幕,展期持续了25天。此后8年,成都没有再举办过双年展。
回望过去,成都双年展在短短十几年的发展历程中,仿佛著名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的“多棱镜面”,在起伏变迁中,从一个特定场域折射出艺术与社会、市场与政策的种种变化和相互影响。随着2021成都双年展的再度重启,并迅速焕发出超越以往的新的盛况,即使是在疫情尚未结束的当下,也仍然激起了这座城市有关艺术的新的希冀。
2021成都双年展现场(李光鑫摄)
艺术家、策展人与观众
逐渐生长的艺术生态圈
5月13日,“丘园养素——首届公园城市艺术季作品邀请展”作为成都首届公园城市艺术季的主题展览,在蓝顶美术馆亮相。这场展览的策展人曹筝琪娜和董艳娜分别来自成都画院(成都市美术馆)与蓝顶美术馆。
方力钧《1999.2.1》(“丘园养素”参展作品)
何多苓《幽兰露》(“丘园养素”参展作品)
近年来,成都画院(成都市美术馆)已逐渐培养出一支优秀的青年策展人团队,包括曹筝琪娜、孙晓伟、何禹珩、白晋菁等。他们通过策展实践与研究,持续推出系列品牌展览与研究成果,两次获得全国美术馆优秀展览提名项目、两次获得全国美术馆优秀公教提名项目,以及全国美术馆青年策展人扶持计划立项、四川省艺术基金立项等荣誉,出版了多部书籍。
而像蓝顶美术馆副馆长董艳娜这样背景为民营美术馆专业策展人的群体,同样在不断推出更多高质量展览的同时,主动做着艺术分享与推广的工作。
知名策展人、艺术史学者蓝庆伟曾任成都当代美术馆执行馆长,现任教于成都大学。2020年,他出版了《美术馆的秘密》一书,不仅深入探讨美术馆的学术建设、教育功能和收藏体系,也“手把手”地教人们如何更守秩序、更有收获地参观美术馆与博物馆,深受读者和业界好评。
2020年第六届iSTART儿童艺术节
2021年第七届iSTART儿童艺术节
2021年,A4美术馆的青年策展人李杰所著的《童年美术馆》,登上主流媒体的年度阅读榜单,他和他的团队坚持做了多年的iSTART儿童艺术节,是国内为数不多持续关注儿童美育的艺术项目。
就在5月14日上周六,成都有至少四场风格不同的艺术展开幕:奥地利艺术家卡琳·普莉姆在白夜·花神诗空间举办的个展“生态文明共同体”;K空间的当代艺术名家邀请展“流动的情绪”;艺术家赵荣洁在小酒馆littles空间举办的“呼吸”个展;插画艺术家小野比利在NUSPACE纽空间举办的个展“Trouble Man”。
这四家艺术机构都位于成都主城区内,交通便利,亲近社区。像这样既有艺术范儿又接地气的艺术空间与美术馆,在成都还有许多家:成都当代影像馆、成都时代美术馆、大浦当代艺术馆、富森美术馆、森的美术馆、天府学院美术馆、广汇美术馆、红印艺术中心、AVG空间、费马艺术馆、沪申画廊等大批美术馆和艺术机构,都是这几年在成都陆续开幕的。
尚扬《董其昌计划-4》(“流动的情绪”展参作品)
谭平《透析》(“流动的情绪”展参作品)
小酒馆littles空间举办的赵荣洁个展
甚至,老小区位于一楼临街处的旧房子,也可以被房东兼艺术家改造为社区小画廊:位于成华区八里小区的“风之旗”艺术空间,便是毕业于川美的张金贵用自己的老房子改造而来。不过十几平米的面积,也可以热热闹闹举办一场风景+人物的双人展。
加上本土比较老牌的专业艺术机构如千高原艺术空间和K空间,以及A4美术馆等,成都的艺术生态一直都有足够多元的展示空间。而位于天府艺术公园内的成都市美术馆的两大新馆:成都市天府美术馆和成都市当代艺术馆,大小展厅数量达到60个,面积超过7万平米。
这些大大小小、或专业或亲民的艺术空间,以及它们身后的艺术家、策展人和观众,共同构筑了2021成都双年展所依托的“艺术生态圈”,使得2021成都双年展奇迹般地成为全球疫情期间规模最大、学术性最高的的艺术双年展——除了“超融体”主题展之外,同时还有不少于17个平行展在成都遍地开花,将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艺术公园。
天府艺术公园(陶轲摄)
全球创意城市研究著名学者、被称为“创意城市之父”的查尔斯·兰德利在其著作《创意城市打造:决策者指南》中指出:“城市并非一组组建筑和一条条道路,首要的是为其带来生机与活力的人类活动……城市一直是发明创造之地。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在于:现在的城市正在有意识地诱导、规划创意生发的前提条件。”他认为,若想在此方面取得成功,城市的关键资源必须立足于人。“人的才智、欲望、动机、想象力和创造力,正在取代地理位置、自然资源和市场准入,成为新的城市资源。那些居于其间、经营城市的人,他们的想象力决定了未来的成功。”
与过去相比,如今那些各个城市争相吸引的人才,他们更看重自己生活的城市,是否是一座能提供各种丰富经验的城市,而不仅仅是一家公司能提供的薪酬与福利。“他们需要的城市能够给人一种安定感,归属感,身份认同和特殊性。一个充满了可能性的地方。他们既需要内部联系,也需要向外面的世界敞开。”兰德利写道。
查尔斯·兰德利《创意城市打造:决策者指南》
在中国不断探索绿色、环保、低碳的新经济模式之际,艺术作为文化产业的核心内容,享有核心地位以及巨大的潜能。艺术文化也将成为持续推动经济与城市声望的强大引擎。
成都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西南重镇,在艺术家资源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以周春芽、张晓刚、何多苓等为代表的西南艺术家群体的新兴绘画,开启了中国当代艺术的一股新浪潮,他们从自身的生命体验出发,从细微的、生活化的感知出发,创造了充满活力、面向市场和当代生活的新艺术。
富有创造精神的艺术家群体,以及乐于享受生活、随时准备拥抱新潮流的市民群体,则为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基础建设与硬件设施,注入了营养和活力。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在新开辟的艺术街区或空间里,便能自然生长出各具特色的艺术生态场景。
从地铁艺术到Art Chengdu
艺术赋予城市别样生长
2020年,成都当代艺术家吴定隆受邀为成都地铁6号线金府站内打造市政百年工程——《WOYAA的奇幻世界》。这是千高原艺术空间承接的市政公共艺术项目之一,作为千高原的合作艺术家,吴定隆明快、卡通、梦幻的风格被一眼选中。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卡通的艺术风格可以被放进地铁站,并将长期在此驻留。“我接触过的成都政府官员们,思想一点儿也不守旧,很开放,很包容,也很有想法。”草图完成后,交由广东佛山一家有着超高质量马赛克生产工艺的公司,将其制作成一块块斑斓闪亮的“艺术拼图”,拼好之后再用卡车运到成都,最终呈现为长达41米的巨幅地铁艺术壁画。
成都地铁6号线金府站(陶轲摄)
吴定隆在地铁站内的巨幅作品
“最后呈现的效果,真是远超我的想象。”吴定隆感叹道,“颜色还原得几近完美,还有珠贝的光泽。”他带着自己上幼儿园的女儿去看,骄傲地说:“以后等你长大了,可以跟别人介绍:那个车站有我爸爸的作品。”
以创意著称的伦敦,从千禧年开始启动了伦敦地铁公共艺术项目,将艺术和设计嵌入日常交通与市民生活中,潜移默化中,滋养公众对美学的理解。吴定隆的巨幅作品在成都地铁中的华丽呈现,也将是一座城市审美品位持续提升的艺术助力。
吴定隆举办过的多数个展都在成都之外乃至海外的其他城市,比如上一场个展《所有的都是锋利的》便于2021年10月在深圳木星美术馆举办。“在深圳,大家都来和我聊资本,聊如何打造,如何商业,资本的动力很强。”但他始终选择留在成都,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包容与自在,让他既能安静创作,也能惬意生活。
去年从北京回到成都的著名艺术家苍鑫也认为,在非营利艺术空间和美术馆方面,“我觉得除了北京上海就是成都了,它比广州多。”相对于北京而言,他认为成都是一个更适合艺术家静下来去创作的地方。“这样的生态也是我回到成都的理由之一。”此外,成都因其所处的地理位置而拥有的独特文化和历史资源,如藏族岩画艺术、古蜀青铜文明等等,也给艺术家带来了诸多灵感。
2019Art chengdu现场
2019年,第二届Art Chengdu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在新会展中心隆重举行,50多家来自国内外的画廊都带来了精心挑选的作品。与第一届Art Chengdu仅有3000多平米的展陈面积相比,这一届布置了超过8000平米的展场。
Art Chengdu创始人黄在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据她不完全统计(部分交易会在艺博会后继续进行):第一届的交易额大约为7000万,第二届则达到9000多万。如果没有之后疫情的影响,第三届的交易额破亿是完全可以期待的目标。她希望能在明年举办第三届Art Chengdu。“其实,吕澎老师还问过我,要不要把第三届Art Chengdu在2021双年展期间一起举办,因为届时会有许多艺术家和嘉宾们来到成都,看展和逛艺博会一举两得。”黄在对这一提议当然十分欢迎,“但艺术博览会毕竟要以艺术品交易为主,而今年很多国外的画廊因为疫情无法到场,就会影响Art Chengdu的国际化定位,所以我们宁愿再等一等。”
上海ART021博览会(图据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第13届上海双年展现场(图据上海双年展)
事实上,从2013年和2014年分别开始举办的上海ART021和西岸艺术博览会正是通过联动上海双年展,逐渐将每年11月的上海打造成了全国当代艺术的焦点城市:双年展几乎和两大博览会同时举行,自然而然带动整个城市众多的艺术机构,如各大美术馆、画廊都争取在11月推出自己的特展,拍卖公司也会举办重量级拍卖,大家都会在这个时段互相借力,创造艺术文旅和艺术收藏的双丰收。
等待虽然难熬,但黄在充满信心。“成都的艺术市场需要慢慢培育,也值得用心培育,仅仅在第二届Art Chengdu上,我就能明显感受到:有不少来看展会的人是真的喜欢艺术,也很有兴趣了解,并且愿意从版画和年轻艺术家的平价作品入手,一点一滴积累自己的收藏和艺术知识。”
2021成都双年展现场(陶轲摄)
作为2021成都双年展的学术委员会主任,吕澎从开幕起就一直密切关注双年展现场,他注意到观众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这让他感到振奋,因为“这意味着新的文化艺术消费方式的强烈凸显”。更重要的是,随着天府艺术公园为成都双年展提供了高水准和稳定的展出空间,不仅解决了未来艺术品收藏与展示的远期需求,天府艺术公园环境的整体建设,也构造出城市与双年展的崭新地标、疏解城市稠密中心的艺术文化功能。
伴随着美术馆和双年展机制,当代艺术作为文化领域的前沿,已经成为全球都市文化多元、开放和有创造力的象征之一。它在对于当代生活创造性的回应和展现上,无疑有其先锋性和启发性。同时,它本身就能形成巨大的产业,成为城市化内需的动力之一,还可同时以赋能其他行业,如艺术教育、文旅、时尚等等,外延广阔。
2021成都双年展现场(李光鑫摄)
双年展的巨鲸缓缓游来,在这座城市的文化海域上喷出高高的水柱,阳光下化为道道微小的彩虹。这片海域依然年轻,仍有待形成更加完整的艺术生态和更富竞争力的艺术内需市场。待到这届“高开高走”的双年展落幕后,这两座巨大的美术馆,如何继续用高质量的展览“续航”,也将是一个持续的挑战。
从2021年冬天走到2022年夏天的这届成都双年展,作为自2013年中断后的重新启动,不仅吸引着更多年轻人的目光,也启发着我们重新认识双年展机制,探索一条适合中国西南的当代艺术城市化之路。在创意、艺术与文化发展上,成都也将持续发力,带着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魅力和不断更新的活力,继续前行。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