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天赋究竟能传承吗?贾浅浅既不受网友大众的普遍认同,也没有成功进入中国作协,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没有继承作协主席贾平凹的优良基因。即便发声辟谣大惹争议的几首诗非自己所作,但似乎也没有改变多少坊间观感。公众对她的印象与其说是“作家贾浅浅”,不如说是“贾平凹之女”更多。
贾浅浅,图据西北大学官网
生为作家之女当然不错,问题是,子承父业,放在其他一些行业或许可行,但放眼作家这个小圈层就会发现,写作天赋实在是很难遗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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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作家子女,査传倜的写作从小也给老师以深刻印象。小学语文老师每次拿到他的作文,都会叹口气:“查传倜小朋友,你让我怎么说才好呢?”然后把他的作文贴在教室门口,每个小朋友看了也都叹气,继而摇头。
不擅写作的小朋友本来大有人在,但查传倜出席家长会的父亲叫查良镛,几十年间左手写《明报》社论右手写武侠小说,笔名金庸如雷贯耳——但查传倜完全没有遗传父亲一丁点的写作天赋。不但查传倜没有,他的兄弟姊妹也没有。
金庸在三苏祠
文字天赋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的神秘事物。金庸的好友倪匡初到香港一句粤语不会,别人五百元的薪水他只能拿三百元。但倪匡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写作才能,为报纸写小说为电影写剧本样样来,一天最多能写一万字而且又好又快。他人码字费力伤神掉头发,倪匡写了几十年还有一头黑发,他自己说什么情节构思全是自己跳到脑子里来,他只需要记录下即可。
倪匡之子倪震却远不如他,仅有的一点文字能力都用在报刊上跟姑姑亦舒对骂去了。亦舒也是多产的作家,港人常说文曲星下凡倪匡倪亦舒各占一半,而他们的父亲倪纯壮不过是个保险经理而已。
学不来的倪匡
倪匡的好友古龙,淡江英专的肄业生,从帮别人代笔武侠小说开始,二十多岁就写成台湾武侠作家第一人。据说莫言看他的《绝代双骄》,也惊叹于古龙的想象力和情节编织能力。古龙以一个幼年被父亲抛弃、少年就开始混黑帮的稀烂家世,最终与出身书香世家的金庸比肩,时人评价古龙的写作天赋怕是只高不低。
但古龙的三个儿子,一个是柔道冠军当了马英九的警卫,一个当了资讯专家,一个从军,小李飞刀“一门三探花”的文脉传承终究只是小说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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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放长远一点看看域外,似乎情况也差不多:写作天赋难遗传。
比如大作家成群结队出没的俄国,普希金37岁就在决斗中丧命,留下来的一儿一女不要说子承父业,一直到现在的直系后代,跟文学关系最近的也就是创作以知名祖宗为主题的歌剧。
列夫·托尔斯泰的儿女就多得多了,13个儿女让如今每年的祭祖派对多达200人,但里面当电视主持人者有之、当博物馆馆长者有之、当摄影师者有之……却没有谁能凭写作给托尔斯泰的金字招牌上再浓墨重彩地镀上一层金。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儿子费奥多尔却曾经立下雄心壮志,要成为跟父亲一样级数的作家,但一生过完这雄心壮志都没能兑现。费奥多尔的孙子德米特里跟曾祖父一样未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曾祖父以写作名世,德米特里却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有轨电车司机,手里只拿方向盘不拿笔。
进哈佛也未必就能创作
纳博科夫的独生子也叫德米特里,长相跟纳博科夫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从小多才多艺:读过哈佛、唱过歌剧、教过俄语、进过中情局——就是没法像父亲一样创作。
要在写作上有所成就,不必有一个作家父亲。从小想当画家的威廉·西德尼·波特高中被迫辍学,后来当过药房学徒、牧童、厨师、歌手、绘图员、记者、出纳……因为盗用公款被起诉入狱后,他为了供女儿上学开始在小黑屋里学习写小说,出狱后一年移居纽约,在生命的最后十年写成了与莫泊桑和契诃夫齐名的世界短篇小说之王欧·亨利。后人评价:几乎所有的短篇小说技巧都在欧·亨利那里出现过了。
马尔克斯的父亲是个电报员,马尔克斯的十一个兄弟姐妹没一个能舞文弄墨。马尔克斯的两个儿子,主要的事迹是把父亲生前不愿出售的影视改编权一一变现。文字天赋就像击鼓传花一般丢到马尔克斯手上,跟着游戏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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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写作天赋不遗传几乎是公例,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曹操曹丕曹植、苏洵苏轼苏辙、李璟李煜、晏殊晏几道、大仲马小仲马……另外像叶至诚虽然作为作家缺乏代表作,但父亲叶圣陶和儿子叶兆言却都是各自时代的名作家。
但是纵横数万里、上下几千年,父子写作一时瑜亮的佳话基本也就一只手数完,放在群星璀璨的作家群里,比例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相比父子传承,兄弟姐妹同时能写的比例似乎还高一些,比如写《简爱》的夏绿蒂·勃朗特和写《呼啸山庄》的艾米莉·勃朗特,或是中国的周树人和周作人。
周树人的独子周海婴是无线电专家,长孙周令飞一参军,上级就要求他写通讯报道。周令飞说他最不擅长的就是作文,景山学校的语文老师从小就教不会他,但是没人信,“鲁迅的孙子怎么可以不会写文章?”于是周令飞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写,而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像出自“鲁迅的孙子”。
绍兴鲁迅故居
周作人的儿子周丰一早年留学东京帝国大学,不仅有著作还有译著,文笔也有乃父的清淡风格,但终于限于时代和其父的身份,没能成为作家。而郭沫若、沈从文、老舍、巴金……这些二十世纪名头最响亮的中国作家,后代不要说青出于蓝,连稍逊父辈都没可能。
作家的身份可以复制,但作家个体对文字的感受及对世界的认知无法传承。叶嘉莹说:“父亲是诗人,儿子不一定也是诗人。你说我拼命教他,一定要让他也做个诗人。可是,倘若他天生下来就不是当诗人的材料,那么你再拼命也是白费力气。天底下从来不会有一个死板的规则方法,可以指导你作出一首好诗来。因为每一首诗都是一个新的生命,生命是不可以用一个模子来仿制的。”
小说和戏剧也是这样。如果写作能像一门手艺一样教授而得、代代传承,那“作家世家”早应该是普遍的标配——然而并没有。文豪父母对儿女绝不藏私,尚且难以让子女跟自己比肩,却永远总是有人相信一旦掌握了“写作秘诀”,人人都可以产出精彩的文字来。
写作最简单却也最难
写作才能跟音乐天赋一样,属于与生俱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的东西,再怎么勤奋和努力,作用也只是唤醒天赋而非制造天赋。鲁迅太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在死前立下遗嘱:
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鲁迅这遗言,如今看来很多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空头不空头的,谁才有评判的话语权?文学向来都是小众精英圈影响大众读者圈,到了当代,现代诗也好,现代小说也好,更是越来越有成为小圈子游戏的架势,看不看得懂当然不是那根衡量的“金线”。只是小众的评判标准越来越让大众看不懂,也难怪大众不认同。而终究,时间才是那具最好的筛子。
文/启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