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场以中国书画为主题的重磅大展——“行云流墨:二十世纪中国画特展”,在巴黎赛努奇博物馆开幕。
这场展览汇集了馆藏中最具代表性的34位艺术家的70多件精品之作,包括齐白石、傅抱石、张大千、赵无极等名家的精品之作,也有近几十年中国现代艺术家的抽象或实验性水墨作品一同展出,堪称一部20世纪国画史。
博物馆官网上有关这场20世纪中国画特展的页面
赛努奇博物馆在中国的知名度并不高,远不及卢浮宫或奥赛博物馆那么耳熟能详。但作为法国第二大亚洲博物馆,其藏品之丰几乎贯穿了中国古代、现代史。
在向法国以及欧洲介绍东方艺术和中国艺术家这方面,这家博物馆也向来以眼光独到著称——
张大千在欧洲的首场重要个展在这里举办;
馆藏的著名女画家潘玉良的作品,规模堪称海外最大;
著名华裔法国画家赵无极与赛努奇博物馆有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谊,它是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位伯乐……
而这所有的故事,都要从1872年,一个意大利人的亚洲之行讲起。
一次非同寻常的环球之旅
亨利·赛努奇(Henri Cernuschi)是意大利人,1821年出生于米兰一个贵族家庭。和当时的精英子弟一样,他在大学里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学习法律和经济学。
虽然意大利是古罗马帝国的核心与文艺复兴运动的发源地,但自从中世纪以来,这个文明古国曾长期陷入四分五裂、内乱不息的局面。自16世纪起,西班牙、奥地利和法国先后入侵意大利。
到19世纪中叶,席卷意大利全境的民族解放战争终于爆发:1848年1月,西西里首府巴勒莫人民起义,赶走那不勒斯王国的军队。
亨利·赛努奇画像
这场起义迅速蔓延:伦巴第、威尼斯、托斯卡纳……1848年3月,米兰也跟着起义,宣布成立共和国。当时27岁的青年赛努奇,作为共和主义坚定不移的拥护者,积极地参与了在米兰和罗马的反抗运动,成为名噪一时的“米兰三勇士”之一,还被选为罗马共和国的议会代表。
然而这个罗马共和国昙花一现,仅在1849年执政了短短几个月后就宣告垮台。1850年,赛努奇不得不离开意大利,流亡到了法国。
最初的日子十分艰难,但赛努奇凭借自己高超的经济学头脑和敏锐的金融眼光,在法国金融界逐渐打开一片天地。1865年,他还出版了一本在当时很有影响力的经济学专著《贸易机制》。
亨利·赛努奇出版的经济学专著封面
凭借成功的投资与金融咨询业务,赛努奇逐渐积累起一笔极为可观的财富(据估计约有200万金法郎之巨)。他收购了当时创刊不久的法国《世纪报》(Le Siècle,又名为《政治报》),大力宣传自己的共和主义思想,反对法兰西帝国复辟。
1869年,赛努奇被拿破仑三世驱逐出境,去了瑞士避难。第二年法兰西第二帝国倒台后,他得以重返巴黎。但是没过多久,巴黎公社运动爆发,赛努奇的挚友、《世纪报》主编古斯塔夫·肖迪 (Gustave Chaudey) 在此期间被枪决。
深感震惊和恐惧的赛努奇,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欧洲,开始环球远行。
赛努奇和伙伴的亚洲游历路线
1871年9月,赛努奇和他的另一位好友西奥多·杜雷(Théodore Duret)一同踏上了这次非同寻常的环球之旅。杜雷是一位年轻的艺术评论家,也是《世纪报》的合作伙伴之一。
五千多件艺术品漂洋过海
赛努奇与杜雷先去了美国,在那里逗留了约一个月后,从旧金山启程前往亚洲。他们亚洲之旅的第一站是日本横滨。
众所周知,法国从17世纪后期开始,对神秘古老的东方一直心有向往。著名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就曾试着与当时中国的大清皇帝康熙通信,日本的浮世绘艺术也曾深深影响包括梵高在内的一众西方艺术名家。
作为艺术评论家,杜雷早在巴黎时就与众多印象派画家相熟,他本人也很推崇日本的绘画艺术。他收购了一些日本版画和画册。赛努奇则专注于更加古老的青铜器,出身名门贵族、深谙艺术的他,对此领域颇有研究。
赛努奇博物馆官网上对青铜器的科普做得系统而清晰
从东京到江户,到京都和奈良,两人在日本游历期间收获颇丰。而给赛努奇留下最震撼印象的一次遇见,则莫过于在江户郊外目黑区的一片荒草中。
在这片荒草中,有一座寺庙的废墟。寺庙当年失火被焚毁,庙中供奉的佛像也因此曝露荒野,在风吹雨淋中遍身青苔。尽管如此,佛像庄严肃穆的美感仍令赛努奇一见倾心。
这尊“Amida”(Amida来自梵语“Amitābha”,意即阿弥陀佛)大佛被运回法国并修复后,便一直被放置在博物馆的中心区域,是该馆的标志性展品之一。
位于博物馆中心区域的Amida大佛
1872年2月,赛努奇和杜雷乘船从上海进入了中国。那一年,太平天国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翼王石达开的余部李文彩部在贵州被剿灭。刚刚经历了太平天国战乱的中国,满目疮痍。正如杜雷在游记中所写道的那样:“中国最美最大的城市,以及她的政治、娱乐中心,经济中心,都和南京一样,在战争中变成了一堆废墟”。
就收藏艺术品尤其是青铜器而言,北京被二人认为是最有收获的一站。首先,北京的艺术品买卖市场更大,而且种类丰富,有青铜器、瓷器、玉器、景泰蓝等;其次,北京的古董商人和藏家们都非常了解艺术品的年代、风格及价值。
与精通文物的行家们交流,让不懂中文的两人感受到了很大挑战。“在江户,我们能购买成堆的或是整批的青铜器,但现在,我们通常需要一件一件地购买,并且在经过了长时间的讨价还价后,通常还会以一个比较高的价格成交。”杜雷回忆道。为了更好地了解中国的艺术文化,赛努奇和杜雷购买了不少相关书籍,凭借对艺术的理解和多年经商的阅历,点滴完善此行的收藏。
当年堆满藏品的大厅,位于赛努奇私人宅邸内
离开中国后,他们继续向东南亚出发,从印度孟买乘船,经苏伊士运河,于1873年1月返回法国马赛,结束了为期约一年半的环球之旅。赛努奇在此次旅程中,前后收集了5000多件艺术品,陆续打包装箱寄回巴黎,共有约900箱之多,其中大部分箱子里装着青铜器和陶瓷制品,也有不少木刻版画、古籍和玉器、漆器等。
他返回法国后不久,便在一些大型展览中展示自己的收藏,同时继续收购艺术品,并有意识地系统整理。1896年,赛努奇在法国芒通去世,死前立下遗嘱,将全部艺术品捐赠给巴黎国立博物馆。
赛努奇博物馆外观
1898年,巴黎国立博物馆将赛努奇生前捐赠的这批艺术品移至其故居,创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赛努奇博物馆,这也是法国继吉美博物馆之后的第二大亚洲艺术博物馆。
法国最懂中国的博物馆
在赛努奇奠定的收藏基础上,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博物馆的收藏及策展方向一直都以东亚艺术为主,并逐步从古代艺术扩展至以中国、日本、韩国和越南几国为主的现当代艺术领域。
赛努奇博物馆开馆展海报
作为在欧洲“独占鳌头”的亚洲艺术博物馆之一,赛努奇亚洲艺术博物馆与几代中国艺术家都有着深厚的交情:齐白石、张大千、潘玉良、林风眠、赵无极、吴冠中、黄永砅等等。
自晚清开始,许多中国留学生陆续踏上西方的土地,其中不少人来到当时欧洲的艺术中心巴黎,如徐悲鸿、常玉、林风眠等。西方对亚洲现代艺术的了解也在逐步增加。
二战后,中国在国际关系中的角色日趋重要,中国的现当代艺术尤其是绘画也受到西方更多瞩目。赛努奇博物馆在这方面一直走在前列,先后将数位当时尚未在国际领域成名的中国艺术家介绍给西方。
1946年,赛努奇博物馆便率先围绕中国现当代艺术举办了大型展览,展出作品包括傅抱石、潘玉良、徐悲鸿、张大千、林风眠等32位艺术家的创作。其中,当时年仅25岁的赵无极,其作品独占了一间展厅。
这些作品中大部分都是博物馆馆藏负责人之一瓦蒂姆·埃利塞夫带回法国的。可以说,他是赵无极在法国的第一位伯乐。
本次水墨特展展出的赵无极作品《无题》
赵无极逝世后,其遗孀向赛努奇博物馆捐赠了近40件赵无极各个时期的作品和他本人收藏的古代艺术品,以纪念这位留法艺术家与博物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情谊。
赵无极在法国巴黎家中
此外,1956年,张大千在欧洲的首场重要个展也是在赛努奇博物馆举办的。
张大千在赛努奇博物馆的首展海报
赛努奇博物馆还收藏有著名女画家潘玉良的大批作品,规模堪称海外最大。
馆藏潘玉良作品
改革开放以来,赛努奇博物馆与中国艺术家们的互动更加频繁。2011年的那场“中国艺术家在巴黎”大展,全面展示了三代中国艺术家的不同创作风格,在法国轰动一时。
同时,赛努奇博物馆还多次与中国的博物馆共同筹划有关古代中国艺术的主题展,并曾将“镇馆之宝”——商代青铜虎噬人卣借给上海博物馆展出——与它同样的虎卣目前全球仅有两件,另外一件在日本。
商代青铜虎噬人卣
2020年3月,赛努奇博物馆经过长达9个多月的修缮后,以全新的面貌重新开放,馆内背景色调变为暗红色为主,馆长易凯表示:这样的调整“会让人联想到不少亚洲古迹,尤其是寺院”,因为该馆以展示亚洲文化为主。
而赛努奇博物馆的“镇馆三宝”则全部来自中国——商代青铜虎卣、西周铜鼎和明代永乐鎏金铜立佛。
馆藏鎏金铜佛
“从当初亨利·赛努奇购买的5000件文物起家,直到现在拥有超过1.5万件馆藏,捐赠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易凯说,“最近一批重要的捐赠是(2016年)赵无极先生的遗孀向我们捐赠的赵无极收藏的中国古代青铜器。我们的博物馆就是这样壮大起来的。”
翻修后的赛努奇博物馆内一角
2018年,赛努奇博物馆推出了一场名为“中国芳香”(Parfums de Chine)的展览,通过陶瓷、青铜、字画等展示了从汉朝到清末的中国香文化。馆方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的专家合作,寻找到一些中国古代香料配方,然后把这些香方交给迪奥香水部门的职业调香师。
“中国芳香”展出的一只明代香炉
调香师按照这些配方配置出五种香味,前四种来自汉唐、宋元、明代和清代四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从熏香到香发粉,味觉层次越来越复杂,第五种则是调香师根据前4种香味进行的再创造,代表21世纪的东方香气。
这场展览前后吸引了超过3万人次的参观者,成为赛努奇博物馆近几年来最成功的一场展览。综上,我们可以说,赛努奇博物馆,当之无愧是法国最懂中国的一家博物馆。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乔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