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0日的那个决定,对于宇学峰来说注定艰难。作为联合创始人和董事长,他刚刚带领康希诺生物递交了科创板上市申请,全公司员工准备回家过年。但新冠疫情的暴发,让他心里骤生波澜:已有多个疫苗研发稳步推进但都还没获批的康希诺生物,需要临时投入到一个充满未知的新项目中吗?
宇学峰拍板决定进入。“有可能投入,但是并没有产出,客观上讲这种风险是存在的。但是我们不仅仅要算自己企业的小账,还要算整个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整个国家的经济大账。这是我们疫苗研发者必须的担当。”最终,康希诺生物暂缓了其他几个在研项目,全力投入腺病毒载体新冠疫苗克威莎®的研发。55天后,克威莎®成功获批临床试验……
2019年3月,康希诺生物登陆H股,成为港交所“疫苗第一股”。但此后,康希诺生物仍无产品上市,无主营业务收入,研发一年却要“烧掉”1个多亿。直到2020年8月,在A股科创板上市后,康希诺生物得以大手笔进行研发和投资,那一年,康希诺的研发投入暴涨172%,第二年再翻一番,同时迎来新冠疫苗获批上市。公司现在有了体系完备的商业团队,快速建立起全球商业化能力。
一度为项目资金发愁的还有刘洪亮。他是网络安全公司奇安信的网络探针事业部负责人,从2021年9月开始规划做一款产品“数据跨境卫士”。2022年春节后,刘洪亮看到国家对数据安全越来越重视,他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考虑到产品推出后的迭代完善、与客户的磨合时间,产品必须在2022年5月发布。“数据跨境卫士”紧急立项,他找到副总裁、创新BG负责人孔德亮,后者非常支持这项工作,调配费用让刘洪亮迅速组建起一支团队。2022年5月18日,“数据跨境卫士”顺利发布。
康希诺生物和奇安信,都位列科创板几十家上市时未盈利的企业梯队。发展初期的科创企业往往研发投入高、风险大,而投资周期相对较长、资金回收慢,难以获得信贷支持和机构投资者青睐,更无法主板上市。而三年前开板起便推行注册制改革的科创板,能够快速补上这类企业的资金短板,让克威莎®和数据跨境卫士这样的创新项目快速落地,也为民众和其他企业带来福祉。两家企业的“征途”故事,也折射着科创板作为资本市场试验田的存在价值。
↑2019年7月22日,科创板鸣锣开市,首批25家公司正式上市交易 图据ICphoto
“硬科技”企业走上跨越式发展新阶段
截至2022年3月31日,科创板企业由受理到上市委(科创板股票上市委员会)审议完毕平均用时5个多月,由受理到注册完成平均用时7个多月,比主板快一倍。
奇安信2020年5月提交科创板IPO申请,5月11日获得上交所受理,43天后顺利过会。此后的7月22日,科创板开市一周年的日子,奇安信正式上市,用时72天,在当时创造了仅次于中芯国际45天的科创板上市速度。
因为连年高额研发投入和技术转化周期较长,上市前奇安信连续亏损,离传统的主板上市标准还差很远。奇安信上市之前三年累计研发投入超24亿元,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了三年累计亏损。
但科创板的五套上市标准中,只有第一套标准设置了净利润要求。第二套至第四套标准对预计市值和营业收入有较高要求。奇安信采用了“市值+营收+研发投入占营收比重”的第二套上市标准,其研发投入占营收比高达41.54%,远超15%的门槛。
而康希诺生物所采用的第五套标准,对营业收入等指标都不作要求,只对预计市值有高要求,即预计市值不低于人民币40亿元,主要业务或产品需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市场空间大,目前已取得阶段性成果。医药行业企业需至少有一项核心产品获准开展二期临床试验。这也是最具突破意义的一套标准。目前,第五套标准只适用于创新药企业和医疗器械企业,科创板已成为继纳斯达克、联交所之后又一创新药企的主要上市地。
“科创板在中国推出,让众多拥有前沿技术优势但尚未盈利的生物科技企业获得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将一批真正具有‘硬科技’的企业带入跨越式发展的新阶段。能够对创新药及行业细分赛道充分理解和认知的市场,将能更好地认可生物科技企业的价值。”康希诺生物首席财务官罗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在奇安信上市现场,其董事长齐向东也曾表示:“正是科创板,把上市的标准从持续性盈利能力改为持续性经营能力,才让我们这些拥有核心技术和技术转化周期较长的优秀企业成功上市,并借助资本市场的力量进一步做大做强。”
↑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外景 图据ICphoto
“龙头地位未来20年不会被颠覆”
研发可能一时看不到回报,但长期坚持才能建立起核心优势。奇安信集团总裁吴云坤相信公司的龙头地位未来20年不会被颠覆。
他的底气来自于公司2017年开启的平台化战略。目前,奇安信的8大研发平台都已进入量产阶段,还有24个平台正在发展和完善中。“过去5年的平台搭建过程,需要动用上千人的团队而且一分钱不挣,其他企业即使效率更高,也需要三年时间来完成,而三年之后公司的水平又将进一步提升。同时平台搭建也要和客户规模、营收规模相匹配。”吴云坤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在数字化时代,基于标准品的产品和服务已经无法完全满足客户复杂业务场景的安全需求。“比如北京冬奥会就是一个复杂的、庞大的数字化场景,‘大禹’等平台就发挥了量产的优势,满足冬奥保障需求,我们实现了冬奥网络安全零事故。”吴云坤说。
“数据跨境卫士”精准抓住市场机会,推出后大受欢迎,不仅是因为公司长期技术储备实现快速研发,也得益于奇安信对数据安全市场的提前规划、判断和布局。公司副总工程师刘前伟所在的战略规划设计院负责给公司领导做战略决策支撑,他对红星新闻记者说:“数据安全是国家战略,是行业的发展趋势,所以我们前期一直在对这个领域进行研究,规划了数据安全的九大方向,其一是API(应用程序接口)安全,数据跨境就是它的一个分支。”
2021年,数据安全法律体系“三法两条例”中,除《网络安全法》于2017年6月实施外,《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关键信息基础设施安全保护条例》发布实施,《网络数据安全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也公布。2021年10月,《数据出境安全评估办法(征求意见稿)》公布。
由此,企业数据跨境合规的需求诞生,刘洪亮开始规划产品。“比如一个中国企业,在海外有一些分支机构,那我的数据到底出去了没?我过去采购了一些海外的产品和服务,是不是也面临数据跨境的问题?现在我们的业务系统跑到云上去了,那在后台运行的云端会不会连到美国的服务器、欧洲的服务器?”
刘洪亮后来发现,数据跨境合规主要是意识的问题,99%的客户之前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合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数据流出去了。刘洪亮向红星新闻记者举例了一种很危险的情况:“我们现在开发系统,会大量用到第三方或开源的组件,或者调用第三方接口,他拿了你的数据,干什么,走到哪,其实我们是不知道的。”而只要数据从网络上流过,跨境数据卫士都能监测到是什么内容、去了哪里。
↑奇安信在2021世界5G大会展览现场的展区 图据ICphoto
我国首个腺病毒载体新冠疫苗获批
疫苗克威莎®只用55天就在全球率先进入临床阶段,同样归功于康希诺10余年间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物力搭建的核心技术平台。康希诺选择腺病毒载体技术路线,正是因为已有成熟的该技术平台,已依托开发了多个疫苗,包括埃博拉疫苗。
疫苗临床前研制成功只是开始,临床试验才是各大企业研发的竞速时刻,也是生死关卡。许多充满前景的疫苗和药物开发最后倒在III期临床,投入巨大,却前功尽弃。科创板上市后第二个月,康希诺生物启动新冠疫苗III期临床试验。
那时,因为中国防疫措施有力,国内病例已经很少了。而Ⅲ期要做有效性的验证,需要在有病症的区域进行,只能到国外开展。手握上市后的雄厚资金,康希诺生物开启了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的全球多中心Ⅲ期临床试验,在阿根廷、智利、墨西哥、巴基斯坦、俄罗斯三大洲5个国家共78家临床研究中心进行。
疫苗研制可以套用成熟技术平台,但临床试验只能从头开始。按照世卫组织的要求,至少要有2万人参与。
当时国外疫情比较严重,临床开展的地点和参与的研究人员又遍布世界,时差大,交通、语言、文化、工作习惯等差异都给研发人员带来了不小的挑战。“当时很多人都是连轴转,白天工作,晚上接着开电话会议。”罗樨回忆道。
更大的挑战是派出团队的安全。在巴基斯坦,康希诺生物先后派出总计8人的两支团队前往伊斯兰堡、拉合尔和卡拉奇跟进临床试验。他们在当地不能轻易出旅馆,要出旅馆必须有警队拿着冲锋枪保护。
最终, III期临床共入组了4.5万人,是“国内目前开展的样本量最大的新冠疫苗临床试验”,且纳入老年人的比例为目前国内最高(大于10%)。
2021年2月,康希诺生物宣布III期临床中期数据达到预设安全性及有效性标准,同年2月底,克威莎®获得国家药监局批准附条件上市,是我国首个腺病毒载体新冠疫苗。
这一年,克威莎®还陆续获得其他多个国家的紧急使用授权,并在境内外展开接种。
这一年,康希诺生物扭亏为盈。2022年3月发布的2021年年报显示,康希诺生物实现净利润19.14亿元,一年盈利就覆盖了过去五年的亏损;实现营收43亿元,同比增长17175%。3月29日,康希诺生物股票简称取消了上市时未盈利的特别标识,成为科创板首个“摘U帽”的生物科技公司。
“创新药、创新疫苗的研发过程都是艰辛且漫长的,而且时刻伴随着研发失败的风险,每一次技术攻关和技术突破,都是漫漫求索带来的,但一款重磅产品一旦研发成功,能够带给市场更佳的选择,都会加速产品的升级换代,生物科技企业本身的属性就决定其需要不断吸纳资金、技术与人才,并坚定投入新产品的研发。”罗樨感叹一路走来,资金对于公司长期成长价值的认可。
他们让“跨境数据卫士”变得更聪明
刘洪亮也是从头开始。怎么把数据精准地识别并提取出来,是最大的挑战之一,这需要多种技术手段组合解决。
刘洪亮拿地址的识别举例。一个地址如果写得全,从省、市、区具体到街道、门牌号,就很容易识别,但有的就是简单的几个字。比如“西直门”是个地名,是个地铁站名 ,也可以是一个地址,传统的技术像关键字是无法判断的。而“跨境数据卫士”有联想功能,如果一个Excel表格里统计了家庭住址,有的人简写,有的人详写,但都在一列里,产品就能联想出来这些都是地址。这样的识别,无法让客户一条条去看,只能由“聪明”的技术完成。
除技术难题外,最大的挑战是这伙“技术宅”没有法律法规方面的积累。为了弄清合规的“规”是什么,刘洪亮在项目冲刺的一个多月里还一直在和法律人士打交道。有律师主动找上刘洪亮咨询解决方案,让他实际接触到了许多企业的迫切需要。
“基于当时三大法的具体实施条例和管理办法还没有出,所以其实大家并不知道合规怎么做,审计报告可以找审计师出,但数据跨境领域没有第三方评估公司。企业纷纷找律所来评估自己的数据跨境是否合规。这个需求很大,只是当时还没传导到安全公司,都集中到律所那个层面去了。”奇安信法务部负责人马兰说。
当时,律所评估企业数据跨境是否合规的通常做法是调查问卷。这种方式最大的问题是,企业并不明确知道自己都有哪些数据进行了跨境,律师没有技术手段了解实际情况。其次,数据是流动的,是会随着业务变化的,但律所的评估只是一个项目,是静态的。因此,企业需要的是一个持续监测的产品实时查看合规情况。
2003年,因为觉得教辅材料编写工作“很无聊”,刘洪亮扔了事业单位的“饭碗”去读研,方向是自己喜欢的计算机网络安全。现在,刘洪亮手头成熟的产品越来越多,都需要去维护和运营,但他还在不断开发新的东西。“我是喜欢做这个创新的事,要不然就觉得挺无聊的。做创新的东西有压力,但还是挺有意思的。”幸运的是,一切皆有回报。
红星新闻记者 胡伊文 北京报道
编辑 官莉 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