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张漫
编辑|陈其飞、李柯薪
赵剑锋
诗人、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等国内5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300余首,多次荣获国内诗歌大奖。著有《剑照偏锋》《重剑无锋》《众生相拥》《剑煮红颜》等作品。
1月14日下午,在成都龙泉驿区席殊书园,由四川省诗歌学会主办的赵剑锋散文诗集《剑煮红颜》研讨会正在举办。30余位文人学者围绕这本《剑煮红颜》,循着历史的线索和诗性的观照,从文化脉络、女性价值、情感表达、文本书写等方面进行了剖析和交流。
66位,这是作者赵剑锋在《剑煮红颜》中抒写的女性人物数量。他从中国传统历史与神话中撷取了66位经典女性形象,分为“才女系列”“美女系列”“皇女系列”“公主系列”“红颜系列”“女英雄系列”“神女系列”七个章节,揉成一首首散文诗,让她们鲜活地跃然纸上。
18年,这是赵剑锋写成《剑煮红颜》的时间。经历了岁月的跨度,他有了更多的琢磨与沉淀,以叙述、抒情或哲理的方式向内探索,向外表达,重构那些深邃而耀眼的文化符号,再现中国历史文化中不容忽视的女性力量。
当“红颜”遇见诗意化表达
赵剑锋坦言,《剑煮红颜》是他写得最艰难,也最漫长的一本书,“断断续续,写写停停,就像一匹散落草原的瘦马,不慌不忙,吃饱了走两步,饿了又啃几口,不争朝夕,也不争春秋,只享受这片草原带来的惬意与快感”。
这本书缘起于2005年的一个夏夜,赵剑锋与聂作平、黄世海等作家好友在光华村的路边摊吃宵夜,他说正在写一组关于古代美女的散文诗。黄世海说,你可以写一个系列、出一本书。聂作平当即说,到时候出了书,我给你写序。
三个人的约定,在2023年岁末终于实现。聂作平也如约为这本“虽迟但到”的《剑煮红颜》写了序:“赵剑锋向着历史挥出的剑,更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他在用他的方式解剖历史,把历史本真——或残酷,或悲壮,或酸楚,或温情的历史本真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历史便不是冷冰冰的典籍,而是具备了人间烟火的温度和诗性的高度与厚度。”
筹备这本书的过程中,赵剑锋从中国历史与神话里整理出100余位经典女性形象,又精选了66位,包括“蜀中才女”卓文君、薛涛,“古代四大美女”貂蝉、杨玉环、西施、王昭君,“亡国三笑”妺喜、妲己、褒姒,神话故事中的女娲、嫦娥、织女等。
在系统梳理后,他将全书分为七个章节,从这些女性鲜活的个性中提炼共同的主题特征,比如“才女系列”如“宣纸上的精灵”,以逼真的才气路过历史的烟雨风月,女英雄系列如“高擎的灵魂”,是历史深处独自孤傲的花朵……
为了更好地抒写这些“红颜”,他沉入到浩瀚史料中,挖掘她们的生平事迹,也了解她们所处时代的政治制度、民俗风情和生活环境,以及她们身上所发生经典事件的前因后果,从中寻找最能触动自己的“特写画面”,再用散文诗的形式进行创作,或记叙、或抒情、或评论……
与成都深度相关的卓文君和薛涛,是让赵剑锋花费最多时间与精力的两位女性形象。他在成都生活30多年,对两人曾经的生活环境非常熟悉,也线上线下翻阅了很多典籍资料,观看了一些影视作品,深入了解她们的人生轨迹和经典事迹。实际上,他在10多年前就完成了写给卓文君与薛涛的散文诗,在《剑煮红颜》成书之前,又进行了二次打磨修改,“最初的创作个体情绪化比较浓,十几年后再看,有些犀利、主观的情绪已经平复下去,再把现在的认知融入进来,结合了历史的综合因素,也更注重情绪的控制和表达”。
写卓文君时,赵剑锋抓住她与司马相如的相对关系,一首《私奔给夜色看》再现了两人之间跌宕而细腻的感情:“不为荣华的离去,诗酒逍遥,风月无边。雪溶的太阳爱人,是不可回头的阻挡。”
写薛涛时,他更多聚焦浣花溪和薛涛笺,觉得这两样风物更能触发读者共鸣:“万里桥边女校书,在寂静的倾听里放声大哭……干旱的大唐,源于一滴水的思考,这滴水照映着锦江边的夜空。”
66位女性,合成了同一道风景。关于《剑煮红颜》的创作初衷,赵剑锋说,希望以自己钟情的散文诗形式,还原文学脉络中那些经典女性形象,也呼吁人们关注女性世界、尊重女性群体,了解历史上诸多女性在社会、文化、艺术、政治等领域的出色贡献,“文化脉络里每个有名的女人,都是后世记忆不竭的源泉,也是写作的富矿”。
散文诗文本写作的再探索
在《剑煮红颜》中,美好而富有意蕴的句子俯拾皆是,这得益于赵剑锋天生的“诗感”。他对文字非常自如地“调兵遣将”、排列组合,将真实的历史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形成充满个人特色的文字。散文诗“短、巧、精”的文体特征,与他着眼和抒写的“红颜世界”,达到了形神具一的完美契合。
比如,他写给杨玉环的《刀锋与琴弦》中,一句“荔枝正在赶路”,短短六个字生动夺目,将人带入“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古诗意境与历史场景。而“刀锋”与“琴弦”的刚与柔,是贵妃经历盛宠、也承受灾祸的“两面性”交互呈现文本美学的映照,也恰是赵剑锋的文风,兼具了锋利与诗意、叙事与哲理的个性书写。
在赵剑锋看来,散文诗是独立的文体,与诗歌有所不同,灵活而刚健,借用了散文的壳和诗歌的魂,且兼具了二者的优点,更好地表达时间因果和人物关系,具有轻盈美、机趣美、意境美、哲理美等美学特征,能够引发读者自己联想补充,获得一种创造性的阅读欣赏体验,产生思想上的共鸣和启发。
在《剑煮红颜》中,赵剑锋保留了散文诗的短、巧、精,也尝试以长文形式进行创作。比如“亡国三笑”,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三位特殊的女性,写作的时候也更从容、更乐于去创新和掘进。他用相对较长的文本去表达,写给褒姒的《烽火台积攒的笑声》共分了7个小节,以极其微观的视角来还原宏大而悠长的历史画面,将叙述与情绪巧妙融合:“诸侯急了,美人笑了。美人笑,可以抵挡千军万马”“没有谁能抵挡得住美的惯性撞击,美的诱惑就是一种致命的惯性撞击”……
“诗眼”观世界的相映成趣
他也曾以诗歌抒写成都,以及这座城里那些熟悉的场景。城市宏大或者细微建筑,紧急事件和暖人场面,一件件,一幕幕,都化作他笔下不绝的灵感。在诗集《剑照偏锋》中,他写《万里桥》:“就这样走了,行者的样子,开始计算岁月的短长,开始珍视月色的空好。锦江边,什么都是鲜亮的……”他写《驷马桥》:“一骑绝尘而去,身后亮出一座空城,以恨别以雄发以只争朝夕的名义,躲进城池的暗道……”
成都有许多桥,桥上也发生了许多故事,赵剑锋计划将其系统梳理,写成一本散文诗集。“有些桥已经被道路‘掩埋’,被城市和人们前行的脚步‘掩埋’,被物换星移的无常事实‘掩埋’。记忆里很多真实的桥不复存在,比如曾经的‘未来号’天桥,名叫‘未来’,但成为了历史”,他说,目前已经整理了80多座桥的资料和典故。未来的某一天,也许就能循着他的文字足迹,“桥”见成都的历史与当下。
【对话】
问:为什么选择用散文诗的形式,来抒写中国文化脉络中的“红颜”?
答
一方面,我对散文诗这种文体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人生中的机遇和关键转折都与散文诗有关。记得还在读高中时,我第一次来成都,住在红星路口的红星饭店,参加《散文诗世界》举办的散文诗创作座谈会。当年才16岁,是参与者里年龄最小的。第一次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看见高楼林立和灯红酒绿,主办方邀请了唐大同、耿林莽、王尔碑、海梦等散文诗名家来授课分享,我全程恭虔,认真做着记录,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个笔记本。从那以后,散文诗这种文体便深植在我的写作土壤里。
另一方面,“红颜”这一题材也更适合用散文诗这种文本形式进行表达,可以很好地融入历史人物关系和事件的前因后果。散文诗的兼容性、震撼性、抽象性和和谐之美,都更能凝缩和表述个体生命和价值趋向的魅力意境。
问:在《剑煮红颜》这部作品的写作过程中,最大的难度是什么?
答
首先是史料的收集和消化,需要线上、线下大量地查阅历史资料和人物传记,并且作出自我甄别,从中选取可知、可信、可感的信息。其次是找到写作的“诗眼”,确定切入的侧面,把人物特征与“诗眼”结合起来。再就是建立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勾联关系,不是作者只顾自己的表达,读者只能看到文笔,而是让读者了解背后鲜活的人物形象和闪光点,这是一个难点和重点。
问:这66位女性,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形象,也有相对陌生的形象。如何围绕不同的人物形象,建立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勾联关系?
答
对于大家耳熟能详的角色,要找准切入点,比如“取巧”。在写武则天的时候,我避开了经常被书写的“无字碑”,而是将“武则天”三个字进行了拆分。“武”是止戈为武,兵器在胁迫里倒下;“则”是金贝立刀,代表着交易和权谋;“天”是“一人为大”。通过这样拆分和解读的写作方式,让大家在熟悉中看到新奇。而对于相对陌生、生僻的人物形象,要提炼她们的主要特征,同时也在每一篇散文诗的开篇,都对人物背景进行了精炼介绍,让读者在阅读的时候更有代入感。当然,如果大家有时间的话,对陌生人物的阅读可以事先借助网络搜索一下,了解人物背景和经历,然后再来阅读这些散文诗,或许收获会更多。
问:在这本书中,对哪一位女性着墨最多?
答
元代书画奇才管仲姬是全书中唯一出现两次的女性,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水墨丹青堪称一绝,所以从她的人生经历和才情方面,分成了两篇进行写作,中间间隔了10多年。出版之前,编辑建议把两篇文章放到一起,我建议还是分开放,以免读者下意识认为两篇存在承接关系。反而是在读到写给她的第一篇散文诗之后,间隔几篇文章又重新“遇见”,会有更好的阅读体验,感受到情绪和思路的变化。
问:成都有“诗歌之城”的美誉,如何看待成都的诗歌氛围?
答
在成都以及整个四川,文学创作氛围都是非常好的,是诗歌创作的重镇,无论是创作人员的数量还是作品本身,在全国都算得上高地。成都的诗歌、散文类的杂志和刊物也非常多,更有一些具有影响力的诗歌主题活动,比如成都国际诗歌周等,每年都吸引很多国内外的诗人。我也曾策划导演了五届“九城诗会”,联动四川九座城市一起举办,来自四面八方的诗人交流互动,用诗歌朗诵的方式和音画舞美的效果来还原诗歌的本质要义。
问:听说你当年语文成绩很好,记忆力也很好?它对你后来的事业有什么影响?
答
初中时就对文字比较有感觉,语文成绩也算名列前茅。有一次同学抱怨《出师表》太难背,我说有什么难,半天就能倒背如流。实际上我说的倒背如流是指顺顺当当地背完课文,没想到同学抠字眼,让我“倒背”试试,还赌了三份回锅肉。在当时一周才能吃上一次回锅肉的年月,三份回锅肉算是很大的奖赏和诱惑了。我也认了真,花了三天时间把《出师表》倒着背诵了下来。爱上语文,便爱上文学,爱上了文学,自然就爱上了写作。毕业之后,也一直从事记者工作、宣传工作,后来又自己做文化公司,都算是与写作一直保持着一种“弃之不得、拥之弥深”的亲密关系。
问: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答
写作是我生活的必需品、人生必备的调味剂。写作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被压迫的感受,首先我不是一个职业作家,没有那么重的使命感。其次我没有太强的发表欲,自然不会给自己太大的负担。最后,写作是我享受生活的方式,不去功利性写作、不去应付性写作,真切地体悟生命和享受写作过程是我继续写下去的最好理由。
【众说】
《剑煮红颜》研讨会现场,在作家聂作平的主持下,各位诗人学者各抒己见,展开了积极的讨论。
曹纪祖:
“这部作品选材独特,人物众多,血肉丰满,具有较为深厚的历史感和比较深刻的社会意义。是剑煮红颜?还是红颜煮剑?是对象与主体的关系,也是现实与艺术的关系,很值得体味。事实上,这是一部深入历史、深入人性之作,也是一部系统性的写作。而系统性写作,是诗人成熟和达到一定高度的体现,它的社会意义和美学意义俱在。”
龚学敏:
“《剑煮红颜》很难得地集中梳理和书写了这么多历史和神话中的女性形象,具有首创性的意义和流传的价值。从文本写作上来说,他将历史人物‘翻译’成诗意化、文学化的现代语言,来重新表达和描述这些女性形象,很多篇章都让人印象深刻。”
熊焱:
“这本书的难度在于是一种‘受限的写作’,需要收集资料和考证典籍,且不能颠覆历史人物和神话故事约定俗成的美学价值,赵剑锋将这些人物形象游刃有余地表达了出来。在语言张力上他驾轻就熟,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他的真诚,对所写的人、事、物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尚仲敏:
“现在的诗歌写作,同质化非常严重。而赵剑锋是一位特立独行的诗人,他的个性化写作非常鲜明,作品有辨识度和格局。他的诗在走一条新的道路,不太抒情,好像在有意地回避和消解抒情,为现代化诗歌写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杨然:
“散文诗的语言,因为在张力上需要自由发挥,所以长句子不可避免;而意境上的画龙点睛又需要在密度上进行内敛化处理,对辐射性抒写进行以一当十的词语调控,所以诗一样的短句便出现了。它们在赵剑锋这本《剑煮红颜》书里彼此呼应,宛若心手相连,联动着诗人的奇思异想。”
徐甲子:
“赵剑锋用独到的思诗之语,对诗歌所表现的人物加以精妙的解构,从中建立自己的语言世界。这种源自心灵的阅读,使所书人物更为完美逼真,使诗歌语言更具有持续的张力,而非为某种需求独立存在。如同我们分辨世界时更多的是用心灵,而非眼睛。这是因了艺术的心灵能够把握规律和创造规律,有无限的可能和无限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