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四川省成都市石室中学（以下简称“石室中学”）五位老师组成“组团式”帮扶支教团，前往四川甘孜的泸定中学支教，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大约每月只能回一次成都。
半年后的寒假回家时，高中数学教师罗鹏程发现了儿子身上一些令人担忧的苗头，“叛逆，好动，经常跟同学发生一些小冲突……孩子妈妈说的话有时他也不太听得进去。”
作为一个老师，他敏锐地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孩子成长的关键期，这每一个苗头都有可能成为成长的负面因素。
这位最擅长解题的中学数学老师，遇到了一道棘手难题——如果继续留在泸定，自己将错过儿子两年多极为关键的成长；如果申请提前结束支教，校领导们似乎也可以理解。但是，“两个班，一百来个学生，高考升学就在眼前，这个时候走，学生们又怎么办。”
反复思来想去，罗鹏程找到了自己的解题思路：带着儿子去支教。
2022年，石室中学举行了一场宣讲会，将选派五位优秀教师前往四川省甘孜州泸定中学，开展为期3年的“组团式”帮扶支教工作，助力泸定中学教育事业高质量发展、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和区域教育协调发展。
罗鹏程第一时间报了名。至于原因，他说，就是想起了幼时的农村求学经历，“我很幸运，通过读书离开了农村。后来入职石室中学以后，更是深刻地明白，一所好学校、一位好老师是多么重要。比如，我的很多儿时伙伴，他们如果遇到一个好老师，命运可能都会被改变。”
而现在，只要罗鹏程报名且通过批准，就将成为那个可能会改变更多孩子命运的人。他觉得，这件事值得做。
地震后罗鹏程在操场上授课
但同时会被改变的，还有他的家庭。
妻子是一名中学老师兼班主任，“几乎每天都是早上六七点出门，晚上八九点回家。”两个孩子一个9岁，一个5岁。如果罗鹏程去了泸定支教，孩子就只能交给老人照管。
一家人商量了好几次，都没能达成一致意见。但拗不过罗鹏程的坚持，支教决定总算在家里得以通过。
2022年8月，罗鹏程和学校的高中英语教师邱祥迪、高中语文教师刘宇、初中物理教师张远宏、高中物理高级教师詹领，一起来到了泸定。
初到泸定，几位老师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就是“如何让自己的教学更加匹配当地学生的需要”。和以前的学生相比，这里的学生基础普遍比较薄弱，这群老师此前在名校里积累了十几年的教学经验，很多并不适用于这里的学生，“必须推翻从前的自己，重新摸索出一套方法”。
在老师们的诸多方法中，补基础是最核心的一条。这也意味着，时间是最基本的投入。以罗鹏程为例，一周七天，教学几乎占去他六天半——周一到周五，每天忙完都在晚上10点以后。周六全天和周天下午半天被延时服务课占去，仅剩的半天有时还要去家访。
电话顺理成章地成为他和孩子们联系最多的方式。但大半年过后，罗鹏程明显感觉到，儿子在电话里跟自己的话越来越少，“问一句答一句，很少主动分享学习和生活，甚至有时候语气明显不耐烦。”
罗鹏程为泸定中学学生辅导
到了2023年1月，寒假回到成都后，一些让罗鹏程不安的消息，同时从家人和老师的口中传来。
“儿子已经有了叛逆的前兆，主要就是好动，毛躁，经常和同学发生小冲突，同学关系也不太融洽。家里老人的话也不太听得进去，有点‘小霸王’的苗头了。”
他把儿子叫了过来，看到儿子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面前，罗鹏程憋在心里的责备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满满的内疚。“这半年，陪伴了另一群孩子的成长，却错过了自己儿子的成长。最该被责备的，难道不是我这个父亲吗？”
当务之急，显然是要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伴和引导儿子。但时间从哪来呢？
每周回家？不现实。
不去支教了？当然也不可能。
辗转反侧好几夜，罗鹏程忽然想到了解法：既然自己不能经常回成都，那能否让儿子到泸定去呢。
从成都知名私立小学之一转走，去一所偏远山区的县城小学。这个想法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
“两边教育差距这么大，孩子眼看就要升初中，这个节骨眼转学，回成都要是跟不上怎么办；突然进入一个新环境，孩子万一不适应又怎么办；你工作那么忙，能把孩子照顾好吗。”
妻子列举的每一条质疑，罗鹏程全都考虑过。但是摆在眼前更重要的，是孩子正处于性格形成关键期，难道还要任由儿子这样“半放养”吗。
但这依然不能说服家人，“人家都是县城往成都转，你要从成都往县城转，教书教傻了吧。”
迟迟不能统一意见，罗鹏程只能改变思路，“要不听听儿子的意见，毕竟他是当事者，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出人意料，儿子不但爽快同意，态度更是十分欢快，“只要能跟着爸爸在一起，在哪儿上学都行。”
这个看似洒脱的理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罗鹏程心里，“我之前一度觉得他跟我不亲了，但其实孩子只是没有说出来……他或许也想过跟我说点什么，但可能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临近青春期的小孩就这样，表面冷漠，其实是自己承受了一家人的两地分别。
2023年2月，春节过后，罗鹏程再次启程前往泸定。这一次，车上多了儿子。
原本罗鹏程对儿子的转学有着诸多担心，但一年过去，儿子的变化与成长，不止一次地让他感到欣慰和庆幸。
比如儿子到了泸定没多久，就搞清楚了公交车的路线，可以自己坐车上学放学。
再比如罗鹏程课多的时候，几乎顾不上儿子。但等他下晚自习回到办公室，发现儿子不是在安静地写作业就是在看书。“问他吃了没，他说晚饭已经在学校食堂解决了。”
周末的时间也不再耗在成都泸定两地的奔波上，父子俩会一起买菜做饭，吃完饭，再各自捧一本书阅读。儿子甚至很快就把带的书看完了，一回成都就让父亲带他去书店买书。
“虽然这里的教育软硬件都比不上成都，但如果这三年，我和儿子一直两地分离，缺乏陪伴和交流，爸爸这个角色，就会变成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隐形人’。不管这三年我发展得多好，收获了多少，但如果孩子没有得到更好的成长，这一定会是我作为家长最大的遗憾。”
事实上，这一年来，通过儿子身上的诸多变化，罗鹏程已经不再纠结儿子在学习上的分数得失。他准备找机会好好跟儿子聊聊自己支教的事，他想告诉儿子，自己离开成都，离开他和妹妹，不是因为自私，而是因为有更多的哥哥姐姐很需要自己。“往大了说，我觉得人的一生，总还是需要一些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如果孩子能通过在泸定跟我生活的这几年去明白这一点，显然远比获得一个优秀的考试分数更有意义。”
后记：
支教期间，石室中学“组团式”帮扶支教团五位老师充分发挥教育人才帮扶示范效应，担任泸定中学各学科的教研组负责人，推动完善学科人才培养和教科研制度建立，积极参与打造高中、初中“学成班”示范品牌，帮助推动“2+4”“5+4”一体化办学。
支教进行一年后，泸定中学教师队伍整体素质和业务能力得到了很大提升，并由此带来“蝶变效应”。
2023年6月23日，高考放榜日，当地也迎来了“组团式”帮扶后的第一份高考成绩单：本土培养三年的学生，一、二本硬上线人数比上一年大幅增长，取得建校以来的最好成绩。
除了向泸定“输血”，“造血”也同样重要。支教老师们在甘孜州内开展了多次讲座，与本地老师之间建立帮扶合作关系，相互学习在教育方法和教育理念。此外，泸定已经先后选派了6批200余人次，前往石室中学等名校学习锻炼。
如今，石室中学“组团式”帮扶支教团的工作已进行到了最后一年。三年有期爱无期，未来，石室中学也将持续发挥示范引领作用，促进优质教育资源交流共享，让教育没有距离，让更多的“园丁”，把种子播撒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文 尹可然
编辑 张佳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