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里面唱K/水池里面银龙鱼/我送阿叔茶具/他研墨下笔直接给我四个字/大展鸿图!
短短几个月,从地下走到台前,rapper揽佬的名字出现在越来越多人的手机屏幕上。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素人还是明星,只要打开短视频,都逃不开那句魔性洗脑的“大展鸿图”。
爆火,对揽佬的影响是具象和直接的。歌红了,演出也多了起来。一周三四场,揽佬和他的“好兄弟”们飞来飞去,跟着音乐跑场子。
被认出的频率也变高了,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很讨厌。”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淡。和短视频里那个张扬的形象不同,现实中的揽佬自评“孤僻,喜欢一个人待着”。
揽佬在成都接受采访 摄影 王红强
揽佬有一套应对“红”的策略:
直到我们的采访开始前,他才拿出一副茶色墨镜戴上,遮住半张脸。
奢侈品牌Polo衫、十八子手串、金色耳环与墨镜,跷着二郎腿的那一刻,现实中的他,才和视频里的那个rapper重叠起来。
几天前,这位曾经名不见经传的rapper,登上了Spotify华语歌手月听众数第一名:302.2万,超过周杰伦。
“我觉得地球上的人类都会喜欢钱”
“谁不喜欢钱啊?骂我的网友一定也喜欢钱。”
揽佬爱财。或者换句话说,他似乎更想让人觉得自己“只爱财”:“你要说钱赚到什么地步,那肯定是多多益善;音乐到什么地步,没想过,因为无所谓。”
采访当天,他刚发布新专辑《八方来财之江船入海》。专辑名没有隐喻,也不藏巧,简介和他代表性歌词一样直白:“八方来财豪华版”。
钱,是揽佬创作出爆火歌曲的重要出发点。他对此也相当坦然。揽佬说,因为缺钱,所以写了《八方来财》;因为想要钱,所以在歌词里一直唱“来财”。
虔诚拜三拜/钱包里面多几百/易的是六合彩/难的是等河牌/来财/来/来财/来/来财/来/来财/来/来财/来……
“我觉得地球上的人类都会喜欢钱,就像是你去拜神的时候,你也一定会说平安、顺利之类的话。”
揽佬 摄影 王红强
在揽佬爆火之前,上一首同样席卷全网的网络单曲《跳楼机》,将流媒体结算海外发行版税、演出授权以及重置、公播、手机智能终端授权等等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网传收入4000万左右。
而揽佬,随着手中的爆款“吉祥歌”一首接一首地火起来,这个网传数字则达到了1.5亿。
“我要有一个亿还接受采访干嘛?我直接当幕后大佬啊!”揽佬连连否认,“这都是网上的一些风言风语。要说《八方来财》带给我多少钱,只能说我可以从吃20块钱的外卖,变成吃90块钱的外卖。”
那到底赚了多少?面对记者的追问,揽佬闭口不提具体数额,但对生活经济状况的改变毫不避讳:“我想能够赚钱就行了,因为我觉得吃90块钱的外卖真的很爽。”
相比网上对他歌曲和MV的各种解读,揽佬喜欢用“仅此而已”来形容自己的创作:“仅此而已,我都没觉得它会火,仅仅是把我看到的写到歌里咯。但实际上,点开揽佬在音乐平台上的主页就可以发现,在创作出那张可被称为“人生转折点”的专辑《顺风顺水顺财神》之前,他早就在持续做音乐的尝试。
2019年,揽佬在线上平台发布首支个人单曲,随后几年里,他不断发布多首风格迥异的作品,直到2023年开始尝试孟菲斯说唱,风格逐渐稳定下来,也才有了之后该风格下的《八方来财》与《大展鸿图》。
《八方来财》MV
这些努力,如今的揽佬似乎想在采访中把它们淡化。
“以前我做音乐,都是自己感动自己。”那时候的揽佬,把那些“底层音乐人会去制作”但没有多少听众的音乐在车上自己放给自己听,“我感觉别人都get不到我的歌曲……我觉得很棒,那就OK了,就这么简单。”
话锋一转,他又说:“我就没有必要去再钻那么先锋或潮流的音乐。”墨镜后的揽佬显得很坦然:“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创作什么样的东西就可以了。结果走着走着,就走顺了。就这样。”
揽佬
但有意思的是,这样一个口口声声告诉记者自己“缺钱”“爱财”的揽佬,在今年4月接受音乐自媒体采访时,却透露过自己曾经“拒绝过很多商业歌企划”,而原因仅仅是因为那些企划是“换一个人也可以做的事情。”
当时他说:“如果我真面临经济上的压力,我也许会这样去做,但是没必要,并不是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而且这样也违背我自己想传递、诉说一些东西的初衷了。”
“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变成一个圣人”
说唱歌手,似乎都爱讲江湖。揽佬也一样。
与迅速增长的演出业务相比,揽佬的团队依然只有3、4个人。用他的话说,这些都是在他低谷时曾帮助过自己的“好兄弟”。
“兄弟”,也是这次采访中的高频词。
“我不想把钱分给一些我不熟悉的人。”揽佬觉得,相比组建一个“专业团队”,他更信任这些兄弟的判断与眼光。当我们提出晚上想要跟拍演出时,揽佬先是爽快答应,后又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兄弟”——也是他如今的助理。见“兄弟”摆摆手,揽佬改口道:“不行,相信我,晚上的这种商演,你们不会喜欢的。”
在揽佬的想法里,如果真的有一天,兄弟们实在忙不过来,那才是到了需要招“手下”的时候,“只需要他们挑人就行了……就像公司的高层一样。”
歌词里唱,“我们这的憋佬仔/脖子上喜欢挂玉牌”。这里的“憋佬仔”本是广东地区骂人的方言,也是揽佬和兄弟们的玩笑称谓。私下里,他们会互相用方言骂对方,“因为觉得很好玩”。
《八方来财》MV
他聊起说唱事业的“终极梦想”,同样围绕着兄弟:“我只要保证自己不被饿死,我身边的一些兄弟能够赚钱,也不被饿死,就可以了。没别的了。”
让《大展鸿图》加分不少的粤剧经典《帝女花》采样,同样来源于“很好的兄弟的建议”。这位来自佛山的“好兄弟”,给予了《大展鸿图》里方言部分的建议。
粤剧经典《帝女花》(1959)
太平馆西餐厅搬了,但精气神还在这/敌人幻想变泡沫,像烧腊店的外卖盒/路上买个九爷鸡,火锅里烫个娃娃菜/那宵夜来自大排档,我们却被人当大牌
这些在歌词中的广东民俗,揽佬说自己并没有刻意去靠拢,“和我们从小到大的见闻类似。”揽佬说,即使广东说的方言不一样,但文化是一体的。
看似随性的揽佬,对广东文化却十分执着。他曾说,如果哪天要让他上春晚唱《八方来财》,需要把“憋佬仔”更替一个更雅致的词,他宁愿错失这个机会,“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原生的意义。”
歌太火,网友们评价的音量也就相应变大,揽佬觉得自己被“骂习惯”了:“最开始还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现在……算了,正常。”
歌词里唱,“我需要平衡阴阳/看懂这因果业障”。揽佬也用“阴阳”解释网友们的评论:“我第一张专辑就有人骂了,当时看世界还没这么透,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为什么还要骂我?后来我想明白了,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人骂的。因为这世界上需要有两极,只有好没有坏的话,你会死得更快。”
“流量这个东西,你要玩明白,那肯定是阴阳都有。”揽佬也看透了短视频背后的流量关系,“现在我这么火,你骂我,也可以红。”
除了跑演出,闲下来时,揽佬依然保持着没火之前的爱好:看爽文和网剧,看直播,有时刷刷礼物、发发私信,打游戏时还是会骂人。他自评是一个很随意的人,“佛系”。
“这很正常,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变成一个圣人。”揽佬将此归结为“不想装逼”:“我很累,装逼会累到我自己。”
“如果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
被网友说“土”的揽佬来自一个高知家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全都有亮眼的学历。但揽佬却从小就讨厌学习。 “他们非要我读书……都被我扭到了认可(做音乐)。因为我真是太坏了,我太叛逆了。”
至于怎么“坏”,又是如何“扭转”的?揽佬却话锋一转:“我们家庭氛围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很小的事,没有(激烈的冲突)。”
这种反转,在这场午后聊天里反复出现。比如揽佬前前后后说了不止三、四次“我想通过音乐自我表达”,但下一句往往又轻描淡写地收回去。
拍《大展鸿图》MV时,从四川传媒学院表演系毕业的揽佬,和导演一起参与了不少创作,“我本身就学了很久…… 我也算一部分导演了,我想表达一些东西。”
那想表达什么?
揽佬却又似乎无所谓道:“就帅,没想太多,就拍就完事了,没有别的。”
《大展鸿图》MV
至于歌曲本身,上一句话在说:“我想说出一些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文化上的东西,怎么在社会上生存(的道理),或者说你赚到了钱,你应该去做些什么之类的(道理)。”
但紧接着被问“赚到钱了应该做什么”时,马上改口:“那我就去点90块钱的外卖嘛。还能做什么?是吧。”
那赚到更多的钱呢——“要吃个2000块的外卖,对吧?就这样。”
世界上条条框框/就好像打牌记账/迟早会到你头上/谁不想打翻身仗/谁不想打翻身仗/总有人在卖着惨/总有人想利用善/殊不知/天在看
他更习惯也更希望成为一个“让别人去解读的人”。像《因果》这首歌,揽佬说这就是一首他写来骂人的歌。再要往下说,揽佬犹豫了一下:“它是一首……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我觉得解读这种话不应该从我这里说出来,应该从别人嘴巴里说出来。”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太多的‘直给’。”揽佬对“直抒胸臆”这回事显得有些不屑,他觉得表达内心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其实很喜欢隐喻一些东西。”但转念又说,隐喻容易被人误读、别有心机地利用,“那些歌,不火其实也挺好。”
那些暗藏在歌曲里的想法,揽佬相信总有人可以听得出来。“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傻子和聪明人都一样多。”揽佬说,“人是有思维的,如果不让人动脑,那我们人类会退化。”
《大展鸿图》MV
有意思的是,网友对他最流行的两首歌《八方来财》和《大展鸿图》的最大批评,恰恰就是“歌词太直给”。揽佬也不争辩,轻飘飘地再一次否认了说过的话:“这两首没有隐喻,这两首就字面意思……这些东西我只能直给,我能给你怎么形容?对吧。”
从“太坏”“太叛逆”到如今看起来顺和、松弛,到底发生了什么?
揽佬拒绝细谈。但他不否认自己从大学毕业后性格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毕业后,揽佬曾尝试过跟组演员,“太累,赚的钱也不够”。后来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电力公司工作。这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有很多事情要去解决”,这导致他一直习惯以压低餐标的方式控制支出。
“那会儿我还只是个nobody”。他说自己“戾气最重”的时期,是早些年“需要去各种地方去混,去叫‘哥’,去认识各种人。这个真的很讨厌。”
即使现在网上有人模仿他的形象、借他赚流量,他也无所谓:“我也希望模仿我的人可以赚钱,这样大家共赢,不也挺好。”
他不觉得这场爆红是自己“拼”出来的。他觉得是“命”,是时势造英雄,“如果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
他伸手指了指上方:“是上天选择了我去现在做这个事,是发专辑的那一刻,我被选择了而已。”
自己的流量起来了,下一步要做什么?揽佬显然没有想好。他信命,说唱选择了他,他就去做说唱;如果有影视看中了他的流量,他也不拒绝,“有机会我可以拍电影,短剧的话就更喜欢了。”
至于自己还能火多久,揽佬无所谓,“这个由不得我来定。”他同样把自己交给命运:“后面会出现什么样的人,能干得过我,我就五体投地;你干不过我,大家也有目共睹,我能够赚钱就行了。”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张世豪 实习生 谢宇宏 编辑 袁诗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