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另类副市长”姜宗福转投研究甲骨文 |在场

红星新闻 2025-09-04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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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宗福在讲台上授课 受访者提供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韦星

编辑|郭庄

“听说他在研究甲骨文,你去看看,是否还有当初的棱角与锐气?”8月的一天,一位朋友在微信上笑着和红星新闻记者说,“他是不是已被现实磨没了脾气?”

这个人是姜宗福,他是个特别的存在。尽管十五年前智能手机还没出现,但关于“姜宗福”的新闻总被各门户网站持续置顶。他曾以湖南省临湘市副市长的身份,在互联网上“开炮”;从副市长转任高校院长助理后,他以“全景写真式”揭秘种种见闻与生态……

有人称姜宗福是“个性官员”,也有人说他“企图靠博关注上位”……对于各种评论,姜宗福称自己早已“无所谓”。

但姜宗福不安于现状,总想改变些什么。退出体制内后,他刻意远离舆论场。但不经意间,他又一次站到舆论风口。最近引发全国关注的“岳阳成立烧烤学院”的新闻,新闻背后主角正是岳阳开放大学常务副校长姜宗福。(红星新闻相关报道:岳阳开放大学建全国首家烧烤学院,对话副校长:烧烤学院是我最后的事业,想认真做好)

再见姜宗福时,他说:“我还是我。”顿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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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敌人”

曾几何时,互联网上的姜宗福给人一种“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存在。可现实中,他待人和善,一副笑盈盈的慈父形象,甚至还很“怕”女儿。接受采访时,他称,有感于学校其他领导和自己孩子在求职过程中的困惑,他才有了推动学校开办“轻资产、易谋生”的烧烤专业的想法。但当天晚上,他又给记者打来电话:“年轻人都很注重隐私,关于我女儿找工作的经历,你最好还是不要提了。”

不过,和别的家长相比,姜宗福更能接受来自孩子的“批评”,因为他本身曾是父亲“持之以恒”的反对者。姜宗福的父亲83岁了,在那邻里威权和乡村地位靠“打”的年代,姜宗福的母亲连续生了4个女儿,又接连生3个儿子,姜宗福在这7个孩子中排行老六。

有意思的是,姜宗福出生时,恰逢“狂风大作”。当时,有人说:“这孩子不一般,长大了定是个呼风唤雨的角色。”“而今,我直奔花甲,没能呼风唤雨,却落了一身风湿病。”在拟出版的《跟着甲骨文学中医》一书中,姜宗福作了篇《我为中医狂》的序言。在序言里,他这样调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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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岳阳开放大学与岳阳市烧烤协会进行战略合作签约,开展烧烤产业相关专业的人才培养 据岳阳发布

姜宗福说,父亲是名赤脚医生,靠自学中医养活了一大家子,也因此享受红利——为子女争取到进入工厂当工人的指标。姜宗福自幼仰望父亲,但随年纪增大、阅历增长,他从父亲的支持者变成了反对者,甚至以“敌人”的角色出现。比如,姜宗福会搬出很流行的一句话怼父亲:“你说说,有几个中医最后不是死在西医的手术台上?”

父亲医术不低,但文化不高,他常被自己辛苦抚养长大、有“大学生”身份的“老六”怼得哑口无言。在研究甲骨文近30年后,姜宗福慢慢开始理解父亲,并转而支持中医。最后换了另一种形式,他接过父亲的“衣钵”。

翻开拟出版的《跟着甲骨文学中医》一书,姜宗福指着那些像“表情包”一样的甲骨文说:“研究发现,我们中医的历史和演变源远流长。”

姜宗福说,过去对甲骨文的研究,多是“以形释义”,这使人们形成“甲骨文为象形文字”的思维定式。他采取的是拆分法,同时试图在不同语境中论证。结合研究发现中医的历史,姜宗福说,“不是中医不行了,而是中药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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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而变

如果说,对父亲认识的转变是基于自身履历和认知的转变而改变,那么,因女儿而改变,则源于一个父亲对女儿本能的爱。

1997年,姜宗福开始研究甲骨文,理由很简单:当时女儿的语文不好,总对复杂的汉字记不住。姜宗福很着急,就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个办法,将复杂的汉字拆解?就像再多的英文词句,都由简单的26个英文字母组成?

为此,姜宗福到书店查询相关资料进行研究,之后,他还出版了一本《中华汉字随笔》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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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宗福在华容七星墩遗址考察 受访者提供

随着研究深入,他就越发现甲骨文的魅力,并结合自己了解的历史、医学和人文进行解读和分析。过去十多年,他写了本100多万字的《甲骨文新学》,希望将那些蕴含历史时期文化与背景的甲骨文“活”起来。

这并不容易。2018年,通过朋友介绍,姜宗福找到在甲骨文领域研究颇深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王宇信教授,希望拜他为师。见面后,谈到自己研究甲骨文的新解时,姜宗福颠覆了过去很多学者的常规研究方法,并做了大胆的分析。说完,他期待来自老师的刮目相看和充分肯定,但老师竟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做学问,还是要在肯定前辈的基础之上研究。”

姜宗福心灰意冷,这意味着王宇信并不认可他的看法,也不可能收自己为徒。意外的是,从北京回到岳阳一个星期后,姜宗福接到王宇信爱人打来的电话:“王老愿收你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在这圈子里,如果研究成果被行业大佬认可,姜宗福的学术或许可以“打出一片新天地”。遗憾的是,没几年,姜宗福的书还没出版,王宇信就去世了。

尽管姜宗福此前曾任湖南民族职业学院中华汉字研究所所长,期间也写了不少关于汉字研究的文章在报刊发表,但他没有职称,也没有相关基金支持,加上没有“大佬”站台,新书出版的经费得自己掏,这对姜宗福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出版社和我说了,《甲骨文新学》要出版至少得花50万元!”姜宗福说,“行内真正了解甲骨文的人不多,而审稿的专家经费就需20万元,再加上出版印刷等经费呢?”

——3——

变与不变

由于出版费用高,自己又没什么积蓄,掏不出那么多钱。妻子劝他放弃:“卖书能挣几个钱?鲁迅的书现在十来块就能买到了。”姜宗福承认,出版自己的著作不会因此带来什么收益,因为“王朔的《起初》系列刚出来时,一本60多块钱,我等了一年多才买,结果三本也就60多块钱!”

“不过,人总要做点事,做点有意义和价值的事,这无关经济收入。”姜宗福说,他还是放不下,但又没钱,也没职称。

提及在高校任职多年却没有参评职称的原因,姜宗福说:“作为学校领导,这个脸我是要的,不会和员工去抢。”

他的研究成果还有一种渠道可以“”见光,就是让别人参与挂名,由对方来资助。“确实有学者找过我,但我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不想给人家挂名。”他说。

这样,姜宗福的“自我救赎”就只剩下宣传了,他说:“我退出舆论场的这十来年,从不发帖子,也不再‘炮轰’,专心做学问。但现在,我要让学术成果见光,还得借助媒体曝光来引发关注。”他直言,“这是我这次出来接受你专访的原因。”

姜宗福早年做过记者,他清楚大众媒体和记者感兴趣的点,其实是他的故事与经历,而不是普通人短时内都很难理解的“甲骨文研究成果”。而要把百万字的《甲骨文新学》推出来,怎么办?他想到读者和市场更易接受的折中办法——在甲骨文中,专门研究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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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宗福拟出版的《跟着甲骨文学中医》

之后,在原先的研究基础上,姜宗福又花了几年时间,写了本50万字的《跟着甲骨文学中医》的书籍。“这多少有点迎合市场和读者的意思,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姜宗福说,只有这本书推出并获得市场肯定,才有机会顺势推出《甲骨文新学》——这才是他最想推出的书籍。

十五年前,曾被朋友称为“能力很强,个性更强”的姜宗福,如今确实有些改变。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面对现实,他学会适当妥协、折中,也懂得迂回“解救”自我。

如今看来,和源自职场的力量相比,亲人或他内心执念的追寻,才更有力量改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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