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子口，大有来头

今天我们继续“赶场”。上次赶完文星镇后，大家反馈热烈，在后台提供了许多新的线索。根据呼声和建议，我们决定去“赶”第二个场：洞子口。

先上坐标：洞子口位于金牛区中环路洞子口段以南，地铁5号线洞子口站以西，政通路以东，沙河以北。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如果说在成都正北方、三环成彭立交附近就了然了。如果还不清楚，请打开导航。

其实这个地方几年前来过。当时还没有通地铁，中环路（那时还叫2.5环）尘土飞扬，宽阔的马路不知要伸向何方，感觉特别偏僻。现在，5号线直达，一出地铁，绿树成荫，繁花盛开，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没错，就是这里，出地铁口走5分钟，看到一排火红的三角梅就到了。这片掩映在高楼和绿荫下的老街区，走进去，立即穿越回80年代。街口有一块碑，上面写着“洞子口”地名的由来——

“洞子口场镇建于乾隆31年（1766年），因修杨思堰引岷江水灌溉农田，在堰水过沙河桥面的地方以石板砌一暗槽——‘洞梁子’，后发展成小场镇，遂名洞子口。后以成都名小吃‘洞子口凉粉’而广为人知。”1983年编的《成都市金牛区地名册》采用了此说。

洞子口只有

两个业态

吃饭和喝茶

洞子口有三条街：文光路、泰山路和福德路。文光路狭窄冷清，街上有一家鸽粮店、两家茶馆、两家饭馆、一家理发店和一座酒坊。泰山路和福德路相交，呈T字型。一条水渠（杨思堰）从街心流过，两岸坐满了喝茶打牌睉瞌睡的人。

基本上，洞子口只有两个业态：吃饭和喝茶。目测，街上的饭铺不下30家，而茶馆只能更多。走在路边，一个茶馆老板招呼我喝茶，我坐了下来，点了一杯“飘雪”，价格有5元、10元、15元不等。嗯，不错，还没有“星巴克化”。

老板说，这里就是主打一个“薄利多销”。因为客人一半是邻居，一半是“外地”的，所以卖不了太贵。我问“外地”是哪里？成都以外？她说不是，外地就是，不是团转（方言，即附近）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划分：团转以外就算“外地”，挺有意思的。作为一个“外地人”，我问老板，以前这里是什么样？“以前繁华得很哦，这是一个大场镇，卖啥子的都有。现在只有以前的四分之一不到。”

1940年代，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在这里做社会调查：洞子口商业繁茂，市分两种，即大市及小市，大市是大量米麦、菜油等的交易，小市为本地消费者及小本贩卖者之交易。新中国成立后，洞子口也遍布牛肉干厂、鞋楦厂、酒厂、木材厂等。

茶馆老板是见过曾经的繁华盛景的。当初，她家的房子就在这条渠上，拆掉一部分才修的这条渠。2003年左右，房子改成了茶馆，前店后院。现在她和家人仍住在这里。

“不要看这种房子（旧），冬暖夏凉，夏天都不用空调。我们以前也住过小区房，后来又搬回来的。”也可能因为茶馆的生意太好，需要有人值守。

我表示羡慕，在家门口不用太辛苦就把钱挣了。老板大呼，这是外行话。“你没开过茶馆，不懂。开茶馆是日行千里，走了一千里还没出到门。”她给我看微信步数，“每天都要走3万多步，膝盖磨损大得很。”

“为什么不做其他行业呢？”“（老街）只剩这一点，其他也不好做。以前说要改造成小区，大部分都拆了，还剩几十百把户没有拆到。”

我估计今后都不会再拆了。在成都的政务信息平台“蓉城政事”上，有网友提问：是否要对洞子口的房屋进行拆迁？

官方回复：经调查，洞子口场镇片区是金牛区历史悠久的老场镇，承载许多老成都的记忆……拟将老场镇片区纳入优化改造范围，并最大限度保留历史记忆和城市肌理，再现川西特色历史场镇街区风貌……

洞子口茶馆的一天是从清晨开始的。早上六七点，就有客人来喝茶了，他们有的有固定茶杯，有的有“保留座位”，直到晚上六七点，太阳下山，最后一批茶客才散去。

这个作息时间与王笛《茶馆》里记述的相似。在地铁、高楼、立交桥的包围下，还有这样一块遵循“古典时间”的飞地，也是神奇。

这种结绳记事

式的吃饭方式

或将成为“非遗”

突然感到庆幸，网红还没发现这里（不然我就消费不起了）。老板说，咋没发现！那几个馆子，一家火锅、一家凉粉、一家鱼，早就成了网红打卡地。

但我很好奇，刚进老街的时候，看到有的路段比较清冷。老板说，那是没到饭点，到了饭点全是人，走都走不动。“从六七点吃到九十点钟，等会你去拍照嘛，全是人。”

果然，傍晚6点，暮色中，我站在桥头，目之所及全是吃饭的人——跑堂的呼来喝去，传菜的三轮车（没错，是三轮车）来回穿梭，连桥上也摆满了桌子，人声鼎沸，像极了一场盛大而持久的流水席。

吃饭肯定要去人多的地方。我们选了最热闹的这家“洞子口陈凉粉”。问服务员，你们跟文殊院的“洞子口凉粉”是什么关系？她说没得关系。哦，明白了，或许这是一个“地理标识产品”背后的故事。

洞子口陈凉粉的招牌菜很多，黄凉粉、白凉粉、樟茶鸭、凉拌鸡、脆皮鱼、夹沙肉、咸烧白……都是家常川菜，分量大、价格实惠。据说，当年蒋介石在重庆请客，听说洞子口凉粉有名，专门派飞机来运。

四川清音也唱：“姑娘们爱吃锅魁夹凉粉，辣飞儿辣飞儿又辣飞儿，嘴巴上吃个红圈圈儿……”凉粉，是有历史地位的。但我却不太喜欢，总觉得有股石膏味。

我认为评价一家川菜馆子地道与否，是看它有没有拿得出手的素菜。越素的菜越考验功夫，所以黄蓉做的君子好逑汤（白菜豆腐汤），能征服洪七公的胃。洞子口陈凉粉的青豆炒丝瓜也能显出它的段位。

如何处理素菜，是一门玄学。地道的川菜馆（包括乡间宴席），是懂道法自然的，它们尊重时令和食材本身的味道，不一味地重油重盐、重麻重辣。以至于一些外地人看了都会惊讶：原来川菜还可以这么清淡！

陈凉粉还有一个特色，没有菜谱，想吃什么自己端，吃完再买单。菜来了，服务员扯着嗓子喊：红烧鱼、豆瓣儿鱼，哪个的？我感到震惊，什么年代了，管理还如此“原始”、混乱，不怕出错吗？

服务员说，不会的，几十年的老规矩了。实际上，这家店是真正的“老资格”，1945年开业，已经78年了，现在传到了第三代。

记得在宜宾南街上，有一家炖鸡面馆也是如此。复古的水磨石地面、掉漆的桌椅、粗糙的碗筷、（似乎还有一个“国营”的招牌）；没有AI点单，只有各种颜色的牌子，先买牌子再吃面。

宜宾人吃面都是一两一两地吃，于是人人手里都攒着一把牌子，像古时候的碎银子。或许再过一些年，这种手动的、结绳记事式的吃饭方式将成为一项“非遗”。

洞子口

越发文艺的

沙河之源

与洞子口一街之隔的是沙河源公园。沙河古称“升仙水”，为府河左岸的分支。上世纪五十年代被拓宽成全长22.22公里、平均水深4米的穿城河。沙河从洞子口流出，在市区汇入府河。因此洞子口是沙河的源头。这次赶场，我算彻底弄清楚了什么是沙河。

据成都方志《对于成都来说，沙河意味着什么？》介绍，沙河是府河“东别为沱”的产物。所谓“东别为沱”，指远古先民对岷江扇形水系进行人工分流的一种治水方法。

沙河流经的区域，在古代是城市近郊到远郊的结合带，至今，仍保留着“田园和城市、历史和现代交汇点的特质。”洞子口老街就是一个例证。沙河，像一条分割线，影响着成都的城市布局。

过去，建筑用的木材都是通过河运，从甘孜经灌县到达成都，洞子口是必经之地，所以这里木材厂众多。沙河源公园历史上就是水运木材的枢纽。

1953年成为贮木场，1998年更名为大西南建材城。2012年北城改造，大西南建材城搬出市区。2019年公园建成开放，同年底，地铁5号线通车。

自此，洞子口从一个堆满漂木的码头，变成一片绿树成荫、新旧融合的街区。2021年亚太地区景观建筑奖公布，沙河源公园荣获“文化与城市景观”“公园与开放空间”两个荣誉奖项。

春末的洞子口，正如古诗里写的，杨花漫天作雪飞。向清洁工阿姨询问公园入口，她说，你要去哪个公园，“这边是公园，那边公园，到处都是公园。”

沙河源公园西北几百米就是府河摄影公园。上世纪80年代，洞子口乡群众摄影活动兴起。一帮“先富起来”的村民把手中的锄头换成了相机。1984年，举办了“洞子口乡四农民摄影艺术展览”，还登上了《人民日报》。

果然，洞子口是有来头的。

沙河流淌，三角梅盛开，近四十年过去，昔日的洞子口乡，变得越发文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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